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將淩湮從無邊無際的黑暗泥沼中強行拖拽出來。
意識先於身體蘇醒,如同一點微弱的火星在絕對的虛無中搖曳。首先回歸的是感知,一種極其糟糕的感知。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每一寸經脈都像是被粗暴地撕裂後又胡亂拚接在一起,空空蕩蕩,劇痛與極致的虛弱交織成一張沉重的網,將他牢牢縛在原地。靈魂更是如同風中的殘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他嘗試調動那曾經如臂指使、卻也曾險些將他徹底吞噬的時空之力,回應他的卻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深處傳來的、針紮般的刺痛。唯有右臂,傳來一種奇異的、新生般的微弱麻癢感,與周身的痛苦空虛截然不同。
費力地,沉重無比的眼瞼掙紮開一道細微的縫隙。
視野先是模糊一片,隻有大片單調壓抑的灰色,如同蒙著一層厚厚的、沾滿灰塵的紗。金銀雙瞳艱難地調整著焦距,渙散的光影緩緩凝聚。他看到的是低矮的、粗糙的灰色岩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死寂與腐朽氣息,能量稀薄得近乎不存在,而且異常惰性,難以引動分毫。
這是……哪裡?
記憶的碎片混亂地衝擊著他疼痛欲裂的頭顱。龍潭……恐怖的龍骨……毀滅性的能量潮汐……邪異的巨眼……王堅擲出的逝川槍……時鴉那癲狂而貪婪的嘶鳴……吞噬……骨粹……毒核湮滅時帶來的極致痛苦與虛無……還有最後,那道將他、王堅、炎燼以及那座絕望龍潭強行割裂開來的、極不穩定的時空裂隙……以及在亂流中幾乎將他靈魂撕碎的恐怖力量……
他還活著。
這個認知並未帶來多少喜悅,隻有更深的沉重。那麼,其他人呢?
脖頸僵硬得如同鏽蝕的鐵器,他幾乎用儘了剛剛凝聚起的所有氣力,才極其緩慢地、發出輕微“咯吱”聲地,將頭偏向一側。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王堅。那個獨眼的漢子就靠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岩石下,頭顱低垂,胸膛緩慢起伏,似乎陷入了沉睡。他赤裸的上身重新進行了包紮,白色的布料下依舊能看出猙獰的輪廓和滲出的暗色血漬,顯然傷得極重。但他的呼吸還算平穩,隻是眉宇間鎖著濃濃的疲憊,即使在睡夢中,那隻獨眼周圍的肌肉也依舊緊繃著,一隻手無意識地按在身旁那柄滿是缺口的戰刀刀柄上。
看到王堅還活著,淩湮心中稍安。目光繼續艱難地移動。
下一刻,他的呼吸幾乎停滯。
就在王堅身側不遠處,一個暗赭色的、龐大的身影蜷縮在那裡,幾乎與周圍灰敗的岩石融為一體。那是……炎燼?
淩湮幾乎認不出他了。炎燼依舊昏迷著,但體型似乎膨脹了一圈,原本古銅色的皮膚此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冷卻熔岩般的暗赭色澤,皮膚表麵不再是人類肌膚的質感,反而更像是某種粗糙的、未經打磨的岩石與金屬的混合體,隱約可見皮下有暗沉的光芒如同岩漿般緩慢流動。他的頭發變得如同燃燒後的灰燼般乾枯蒼白,麵部輪廓似乎也發生了細微的改變,變得更加粗獷,甚至帶上了一絲非人的棱角。一股極其不穩定、充滿了混亂與毀滅氣息的力量波動從他體內隱隱散發出來,雖然內斂,卻讓淩湮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
炎燼還活著,但顯然發生了某種可怕的變化。是因為在時空裂隙中,他體內那三種截然不同的力量被逼得強行融合了嗎?淩湮回憶起最後那一刻感受到的、從炎燼身上爆發的混沌氣息。
那麼……曦兒呢?
淩湮的心猛地揪緊,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拚命試圖轉動視線,尋找那個素白色的、小小的魂繭。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處,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差點再次昏厥過去。
就在他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眼角餘光瞥見了被小心安置在他自己身側岩壁凹陷處的那個物體。
素白色的繭安靜地躺在那裡,表麵那些玄奧的金銀因果絲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緩緩流淌著,如同靜謐的星河。魂繭散發出一種穩定而安寧的氣息,甚至……比在滌魂幽泉的泉心月魄中時,還要顯得穩固。繭身那原本令人心碎的半透明狀態似乎改善了一絲絲,雖然依舊脆弱,卻不再像是隨時會消散的泡影。
淩湮怔住了。在這片能量惰性、死寂壓抑的詭異環境中,淩曦的魂繭非但沒有衰竭,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舒適”感?是因為此地環境的某種特質,恰好契合了魂繭的狀態?還是說……曦兒的業絲瞳在之前那次進化後,擁有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變化?
無論如何,這無疑是絕境中唯一的好消息。淩湮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乾裂刺痛的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他試圖開口呼喚王堅,卻隻能發出極其微弱沙啞的氣音,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清。
他的動靜雖然微小,卻足以驚動本就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王堅。
獨眼漢子猛地驚醒,獨眼瞬間睜開,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洞穴,第一時間落在淩湮身上。看到淩湮睜開的雙眼,王堅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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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他的聲音同樣沙啞不堪,卻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激動,“感覺怎麼樣?彆急著動,你傷得太重了!”
淩湮看著他,目光掃過他身上的傷,又看向炎燼,最後再次落回王堅臉上,眼中充滿了詢問。
王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快速而低聲道:“我們還活著。這裡……不知道是哪裡,從那個裂隙掉出來就到這了。一片死地,能量幾乎無法吸收。我比你早醒一點,找到了這個洞穴和一些……以前的人留下的東西。”他指了指角落那個空了的、製式古老的水囊和藥粉包,“炎燼……他一直沒醒,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氣息很怪,但我檢查過,性命應該無礙。你妹妹的魂繭很奇怪,在這裡好像很……安定?”
淩湮微微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他再次嘗試發聲,這一次,終於擠出一絲破碎的聲音:“……槍……”
“槍?”王堅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的槍在旁邊,我沒敢動。”
他側身讓開一點,淩湮的視線得以越過他,看到那柄靜靜躺在灰色岩石地上的暗沉長槍。
逝川。
它就在那裡,距離他不過三尺之遙。暗沉的槍身似乎吸收了周圍所有的光線,在那一片死寂的灰色中,顯得格外沉凝。
幾乎是一種本能,淩湮凝聚起剛剛恢複的一絲微弱氣力,艱難地抬起那隻傳來麻癢感的右臂,手指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向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