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那日,我回到了闊彆多年的北坨村。
老宅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隻是多了歲月的痕跡。青磚牆基上布滿苔蘚,院中那棵老槐樹的枝椏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訴說著什麼秘密。父親早早等在村口,見到我,隻默默接過行李,父子二人一前一後走在熟悉的土路上。
“守靈的事都安排好了,今晚你和我守第一夜。”父親聲音沙啞。
我點點頭,心裡卻泛起一陣說不清的忐忑。
靈堂設在老宅正屋,爺爺的棺木靜置中央,四周點著長明燈。親戚鄰裡來來往往,直到深夜才漸漸散去。父親年紀大了,我勸他在旁邊小屋歇息片刻,自己獨自守在靈前。
時值深秋,夜風已有寒意。約莫子夜時分,我想到院角旱廁方便一下。那旱廁還是老式樣,半人高的土坯牆圍成,沒有頂棚,站在院裡能看見裡麵人的上半身背影。
就在我走向旱廁時,隱約看見裡麵已有人影。想必是來吊唁的親戚,我便在幾步外等候。
那人穿著一身古怪的深色長衫,頭發在頭頂挽成發髻,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月光灑在那人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我輕咳一聲示意有人等候,對方卻毫無反應。等了約莫五分鐘,我有些不耐,正要開口,卻忽然覺得那背影的裝束太過奇特——那分明是古人的打扮!
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寒顫,再定睛看時,旱廁裡已空無一人。
我渾身汗毛倒豎,快步繞到旱廁入口,裡麵確實空空如也。這人去哪了?要離開旱廁必須經過我站立的位置,除非……
我不敢細想,匆匆解手後返回靈堂,心卻跳得厲害。
“見到什麼了?”父親不知何時醒了,坐在靈堂前的矮凳上,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我猶豫片刻,將所見告訴父親。他沉默良久,歎了口氣:“那是咱們家的老宅客了,你爺爺去世,他們來送行。”
“他們?”我捕捉到父親話中的不尋常。
父親掐滅煙頭,示意我坐下:“咱們這老宅,有些年頭了。從你太爺爺那輩起,就有些‘特彆’的住客。你記得西廂房那間臥室嗎?”
我當然記得。老宅西廂房有間臥室,自從我記事起,就聽說那房間“不乾淨”。不是有什麼害人的東西,而是住在裡麵的人總會做噩夢。奇怪的是,這現象並非一直存在,總是隔些年頭出現,又莫名其妙消失。
“我小時候住過那間房,”父親望向窗外的黑夜,“那時不信邪,偏要在那屋午睡。結果大白天夢見被人掐住脖子,醒來渾身冷汗。後來你媽也試過,同樣做了噩夢。”
最奇特的是,有一年我和母親同時夢見了狐狸。母親夢見的是個穿著古裝的女子,麵容姣好,頭上卻有一對狐耳;我則夢見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同樣有明顯的狐狸特征。令人驚訝的是,我們母子在互相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同一天向父親描述了幾乎相同的夢境。
“那是胡三爺一家,”父親平靜地說,“他們在咱家住了少說百十年了。”
據父親說,這位“胡三爺”是修煉有成的狐仙,清末時遭了難,被太爺爺所救,便請求在宅中借住修行。胡家狐仙從不害人,隻是道行未滿時,氣息難免影響凡人夢境。當他們閉關修煉或是外出渡劫時,氣息強烈,住在那間臥室的人就會做噩夢;等修行告一段落,一切就又恢複正常。
“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有些埋怨。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父親重新點上一支煙,“你記得你太奶去世那年,饅頭變黑的事嗎?”
我怎麼會忘記。太奶臘月裡過世,按習俗蒸了許多祭奠用的大饅頭。正月裡,母親讓我熱饅頭當早飯。我揭開鍋蓋的瞬間,親眼看見兩個白胖的饅頭迅速萎縮變黑,成了兩個蛋蛋大小的黑團,表麵還有清晰的手指印,就像被無形的手捏過一樣。我嚇得扔了鍋蓋,大叫著跑出廚房。
後來奶奶輕聲念叨:“是老太太回來吃飯了,怪我們沒給她燒紙呢。”
父親說,老宅年代久遠,見證了幾代人的生死,難免有些解釋不清的事。“隻要心存敬意,它們不會害人。”
守靈夜的後半夜,我再沒敢獨自出門。天快亮時,我才在靈堂旁的椅子上小睡片刻。夢中,我仿佛看見爺爺微笑著站在老槐樹下,身旁隱約有幾個衣著古怪的身影,朝著我微微點頭,然後一同轉身,消失在迷霧中。
醒來時,天已大亮,奇怪的是,我心中不再恐懼,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安寧。
爺爺下葬後,我因工作不得不返回城裡。臨行前,我特意去西廂房那間臥室看了看,房間整潔樸素,陽光透過窗欞照在老舊的地板上,溫暖而寧靜。
父親送我到村口,忽然說:“你爺爺托夢說他在那邊很好,有老宅客照應著。”
我點點頭,沒再多問。
回城後的某個深夜,我加班回家,在小區門口看見一隻毛色金紅的狐狸,它靜靜地看了我片刻,才轉身消失在夜色中。不知為何,我想起了老宅的故事,心中竟湧起一絲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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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還是那座老宅,它靜靜地立在北坨村一隅,守護著生者與逝者,也守護著那些不為人知的住客。而我,也許是家族中最後一個知道這些秘密的人了。
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我忽然想起父親的話:“老宅客不會永遠住下去,等緣儘了,他們自會離開。就像咱家人,終有一天也會各奔東西。”
這些記憶,這些故事,或許就是老宅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老宅異聞錄續)
回城三個月後,我接到父親病重的消息,又匆匆趕回北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