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處的鈍痛還在,像有根鐵絲在皮下慢慢擰緊。陳無涯站在演武場中央,木劍橫握在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日影比剛才偏了半寸,風從山門方向吹來,卷起他補丁行囊的一角。
考官的聲音響起:“基礎劍式三連演——平陽斬、雲斷峰、回雪步。限時十息,開始。”
他沒動。
不是猶豫,是等。等那股從脊椎底冒上來的異樣感再清晰一點。昨夜老吳頭說“倒轉乾坤步”的破綻時,眼裡閃的是什麼?不是警告,是提示。那道刻痕上的倒鉤,也不是多餘,而是……反向牽引的標記。
他忽然吸氣,腳跟一碾,整個人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拽了一下,腰身驟然下沉,木劍自下而上撩出。
不是劈,也不是刺。
劍尖劃出一道歪斜的弧線,先貼地掠過三尺,然後在即將觸到對手咽喉的位置猛然折返,劍柄撞向自己肩窩,借力旋身,第二式接得毫無章法——本該由上而下的“雲斷峰”,竟成了從背後翻腕斜挑,劍刃幾乎擦著後頸掠過,帶起一串火星。
“哈!”有人笑出了聲。
緊接著,哄笑聲炸開。
“這是練劍還是抽筋?”
“他怕不是手抖得收不住吧?”
“我看他是連劍都拿不穩,乾脆扔了算了!”
角落裡幾個應試者直接模仿起他的動作,彎腰扭胯,裝模作樣地甩劍,引得更多人拍腿大笑。執事考官眉頭鎖死,玉尺往案上一擱,顯然已判定此人不堪造就。
陳無涯聽不見。
或者說,他把聲音都壓到了腳下。每一次踏地,都能感覺到那股逆流而上的熱勁從足心竄上膝蓋,再沿著脊柱分岔流入雙臂。係統沒說話,可身體記得——這種運行方式不對,但……通。
第三式“回雪步”本是輕靈側移,配以短促虛刺。他卻把腳步踩成了拖步,左腳拖後半拍,右腳前跨時故意踉蹌,木劍順勢往前一送,不是直進,而是打著旋兒橫切出去,劍鋒掃過青石地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動作結束時,他單膝點地,木劍拄在一旁,喘了兩口氣。
全場靜了一瞬,隨即又爆發出更大的嘲笑。
“這也能叫劍式?我爹耕地用的鋤頭都比他規整!”
“怕是連‘平陽’在哪都不認識,還斬呢!”
陳無涯沒抬頭,也沒辯解。他隻是盯著劍尖——那裡沾了點灰,還有一小片碎石屑。剛才那一撩,確實碰到了地麵。但他知道,那一瞬間,體內那股亂竄的勁,順了。
就那麼一瞬。
高台側方,一道目光始終未移。
白芷站在欄邊,月白衣裙被風吹得微微鼓動。她原本隻是例行巡視外門考核,卻被這個穿粗布短打的年輕人絆住了視線。從第一招開始,她就覺得不對。
太亂了,亂得不像人能做出來的動作。可偏偏每一式收尾時,木劍的落點、身體的重心轉移、甚至呼吸的節奏,都隱隱契合某種她曾在古籍中見過的殘篇韻律——那種失傳已久的“逆流勢”。
她指尖輕輕搭在細劍柄上,忽然想起《流風劍譜》裡一句批注:“正者為引,反者為樞。逆流回瀾,不在形,而在斷續之間。”
眼前這人……是不是把所有“正”的定義都當成了“反”來用?
他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木劍收回身側。
沒人鼓掌,也沒人再模仿。笑聲漸歇,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審視。這些人已經認定他是廢物,不會再浪費精力去笑一個注定被淘汰的人。
可白芷沒有移開眼。
她注意到,當他收劍站定的那一刻,左手小指微微彈了一下——那是真氣歸元時經絡閉合的自然反應。內息雖弱,卻走的是非常道。更奇怪的是,他胸口衣襟下,似乎有道痕跡在微微發燙,顏色比剛才更深了些。
而那痕跡的走向,竟與他方才劍尖劃出的軌跡,有幾分相似。
她чytь傾身,目光落在他腳邊的地磚上。
那道舊裂痕還在,蜿蜒如蛇。而就在陳無涯最後一式橫切時,木劍擦出的火星,恰好落在裂痕轉折處,濺起點點紅光,仿佛點燃了某種沉睡的記號。
她瞳孔微縮。
這裂痕……她見過。三年前清理劍閣舊檔時,在一幅殘圖上看到過幾乎一模一樣的紋路,標注為“錯脈引”,旁邊隻有四個小字:“非正非邪”。
當時她不懂,現在也不全懂。但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人不是不會,也不是胡來。
他是真的看到了什麼。
場上其他人還在議論紛紛,有的搖頭,有的冷笑,沒人注意到高台邊緣那個內門弟子的眼神變了。
陳無涯活動了下手腕,木劍輕轉一圈,回到起始位。
考官清了清嗓子:“下一位。”
他沒動。
“你還待著做什麼?”考官皺眉,“已經演示完畢,退到場邊等候。”
“再來一遍。”他說。
全場一靜。
考官愣住:“你說什麼?”
“我覺得剛才沒使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勁沒走透,劍也僵。我想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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