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的風卷著硝煙刮過耳畔,陳無涯拄著斷矛站在原地,目光追著那隊抬擔架的人影消失在營帳深處。他肩頭的血已經凝成硬塊,可那股悶痛仍順著筋絡往上爬,像是有根鐵絲在骨頭縫裡來回拉扯。
他沒再看敵陣一眼,轉身拖著盾牌往醫營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石子上,但他走得穩,沒人敢攔。
到了帳外,兩名親兵橫槍擋住去路。一個低聲道:“軍令未改,閒人不得入內。”
陳無涯沒停下,隻將左手按在腰間藍布帶上,聲音不高:“我若不親眼看他一眼,如何對得起那一箭?”
那人一怔,槍尖微微下垂。另一個還想開口,卻被同伴拉住。陳無涯徑直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帳中昏暗,隻點了一盞油燈。楚雄躺在木板床上,左肩包紮得厚厚一層,可布麵依舊滲出暗紅。他閉著眼,呼吸淺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一名老醫者正蹲在一旁收拾藥箱,抬頭見有人進來,皺眉欲言。
床上的老將軍忽然動了動手指,眼皮顫了幾下,緩緩睜開。他看清來人是誰,嘴角牽了一下,沒說話,隻是抬了抬手。
醫者歎了口氣,收起藥匣退到角落。親兵也識趣地退出帳外。
陳無涯走近床邊,單膝跪地,膝蓋壓得地上稻草發出輕響。他低聲道:“老將軍,我還站著。”
楚雄喉嚨裡滾出幾個字,沙啞得像磨刀石擦過鐵皮:“你……也還活著。”
片刻沉默。他抬起右手,顫抖著探進懷中,摸出一封用油紙裹緊的信,外麵封著火漆。他的手抖得太厲害,幾乎拿不住,隻能慢慢遞過來。
陳無涯雙手接過,沉甸甸的,像是裝了半塊石頭。
“這信……”楚雄喘了口氣,聲音斷續,“送去京中……一位大臣……唯有他可信……絕不能經他人之手……”
陳無涯點頭:“我明白。”
“切記……不可拆……不可示人……”老人閉上眼,又睜開,盯著他,“邊關……靠你了……”
話音落下,他的手垂了下去,胸口起伏微弱,像是隨時會斷氣。但陳無涯知道他還醒著——那隻握著衣角的手指,仍在輕輕抽動。
他沒有多問,也沒有起身。就在床邊跪著,把信仔細塞進內襟,貼著心口放好。粗布衣裳蓋住痕跡,看不出異樣。
帳外傳來腳步聲,有人低聲議論。陳無涯站起身時,聽見一句飄進來:“聽說老將軍已經不行了……是不是該準備後事?”
他掀簾而出,臉色平靜。
校場邊上,幾名守卒圍在一起嘀咕。一人說:“主將倒了,誰還能指揮?”另一人接道:“剛才城頭亂成那樣,要是敵人趁勢攻上來,咱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躍上殘破的箭樓。眾人抬頭,隻見陳無涯站在高處,斷矛插在地上,左手扶著盾牌邊緣。
“老將軍還在。”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壓住了全場嘈雜,“隻是負傷休養,軍令未斷。”
有人不信:“那你憑什麼這麼說?總不能空口白話讓我們安心吧?”
陳無涯從懷中取出半塊銅符,舉了起來。那是楚雄前日交給他的信物,刻著虎頭紋,缺口正好能拚上另一半。
“這是他給我的調兵憑證。”他說,“隻要它還在,邊關就沒人能亂傳假令。”
底下安靜了幾息。有人認出了那枚符,低聲傳開。
他又道:“他最後交代我三句話——堅守待援,寸土不讓,輪值守備不得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