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深,渭水北岸那片巨大的流民聚集區,終究還是成了疫病滋生的溫床。雖然蘇婉的醫療隊早已提前介入篩查隔離,但人口基數太大,衛生條件惡劣,幾例發熱、咳血的病患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發現了。
消息傳到總務堂,氣氛雖然凝重,卻並未像第一次遭遇疫情時那般驚慌失措。
“還是來了。”張遠聲放下報告,揉了揉眉心,語氣裡帶著一種“該來的總會來”的無奈,而非恐懼。
李崇文迅速翻看著檔案:“根據第十五章那次應對‘熱症’的記錄,蘇姑娘總結的《防疫條例》草案還在,隔離、消毒、焚燒、上報流程都有成例可循。隻是這次規模更大,需調用更多人手物資。”
“那就按流程辦。”張遠聲果斷下令,“啟動乙級防疫響應。崇文,你總籌後勤,調配石灰、柴火、布匹、藥品。趙武,調一隊鄉勇,歸蘇婉指揮,負責封鎖、隔離和秩序維持。告訴下麵各管事,照章辦事,不得有誤!”
命令下達,整個張家莊如同一台經曆過調試的機器,雖然麵對再次啟動的指令仍有些許摩擦噪音,但各個部件已大致明確自己的功能,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不同於初次麵對瘟疫時的悲情與掙紮,這次的應對,甚至帶上了一絲略顯古怪的“日常”感。
渭水北岸迅速劃出了明確的“隔離區”,新搭建的窩棚雖然簡陋,卻排列整齊,間距足夠。一隊鄉勇在外圍拉起警戒線,他們臉上蒙著統一的、用沸水煮過又浸了藥水的棉布口罩——這是上次瘟疫後蘇婉強製推行的裝備。
“都聽好了!發熱的進紅棚!咳嗽的進黃棚!沒病沒災但跟病人說過話的,進藍棚觀察三天!”一個嗓門洪亮的小隊正拿著鐵皮喇叭,對著惶惶不安的新流民反複喊話,語氣公事公辦,像是在安排工坊排班。
“官爺,俺娃隻是著涼……”一個婦人抱著孩子哭訴。
“著涼進黃棚!下一個!”小隊正毫不通融,但指了指旁邊冒著熱氣的木桶,“那邊有防疫湯,每人每天一碗,自己拿碗去打!蘇姑娘說了,能防病!”
所謂的“防疫湯”,其實是蘇婉根據當地草藥和有限醫學知識搗鼓出來的方子,有沒有用兩說,但熱騰騰的喝下去,至少能安安心。
莊內,宣傳隊敲著鑼鼓走街串巷,喊的內容也升級了:“防疫抗疫,人人有責!勤洗手,多通風,喝開水,吃熟食,發現症狀早報告,隱瞞不報要挨罰!”
甚至有調皮的孩子編了順口溜跟著喊:“石灰撒一撒,病魔不敢來;開水喝下肚,閻王繞路走!”
貨棧臨時開辟了窗口,平價供應皂角、艾草和生石灰,生意居然還不錯。匠造坊連夜趕製了一批簡易口罩,雖然粗糙,但也能保障基本供應。
西坡的舊窯洞再次被啟用作為重症隔離區,但這次氣氛不再那麼絕望。醫療隊有了經驗,防護更到位,處理汙物和屍體更加迅速果斷。焚燒屍體的柴堆日夜不息,莊民們遠遠看著那黑煙,雖然依舊心裡發毛,但更多的是慶幸:“還好發現得早,隔得快。”
張遠聲和李崇文巡視防疫情況,看到幾個半大孩子正蹲在地上,用石灰粉在畫好的格子裡玩“跳房子”,一邊跳一邊念著防疫順口溜。
李崇文哭笑不得:“這……成何體統……”
張遠聲卻笑了笑:“挺好,記得住。比我們苦口婆心說一百遍都管用。”他指了指那些雖然緊張但依舊各司其職的鄉勇和管事,“你看,這次是不是比上次強多了?都知道該乾什麼,沒那麼慌了。”
“確是如此。”李崇文點頭,“隻是每日所耗石灰、柴薪、藥材甚巨,長此以往,恐難支撐。且北岸流民怨言仍不少,覺得我們區彆對待。”
“怨言總比死強。”張遠聲淡淡道,“告訴他們,規矩不是針對他們,莊裡人也一樣。非常時期,活下來是第一位的。等熬過去了,自有說法。”
正說著,胡瞎子溜達了過來,他沒戴口罩,嘴裡叼著根草莖,渾不在意:“大人,查清楚了。北岸那幾個嚷嚷最凶、想鼓動鬨事的,背後是之前被咱們收拾過的李家堡的人攛掇的,想趁亂給咱們添堵。”
“哦?”張遠聲挑眉,“人呢?”
“按《防疫條例》裡‘散布謠言、擾亂防疫秩序’那款,直接扔進藍棚隔離了,清淨。”胡瞎子咧嘴一笑,“正好那邊缺人手掏糞坑。”
張遠聲和李崇文相視一眼,都有些無語。這胡瞎子,倒是活學活用。
疫情仍在繼續,每天仍有新的病例出現,甚至有個彆莊民被感染,氣氛依然緊張。但整個張家莊應對得忙而不亂,恐懼被有效的組織和熟悉的流程衝淡了許多。人們一邊抱怨著石灰味難聞、天天喝熱水麻煩,一邊卻又嚴格遵守著各項規定,因為這已被證明是有效的。
這一次,沒有悲情的生離死彆,沒有劇烈的衝突對抗,有的隻是一套逐漸被接受的、略顯粗糙卻行之有效的防疫流程在高效運轉。它在保住大多數人性命的同時,也悄然將一種新的秩序和觀念,植入到這個亂世孤島每一個人的生活中。
就在疫情漸漸得到控製之時,一騎快馬帶著新的消息馳入莊內——巡撫衙門的使者,那位楊廷麟楊先生,又來了。這一次,他的到來,恐怕不僅僅是“宣慰”那麼簡單。
新的風波,總是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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