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的情報如同冬日裡淅淅瀝瀝的冷雨,雖不猛烈,卻持續不斷地滲透回藏兵穀,逐漸勾勒出一幅愈發清晰也愈發複雜的圖景。陳石頭傳回的消息越來越具體,除了趙光遠與賀珍日益激化的矛盾,他還注意到一個細節:漢中西北靠近秦嶺的幾處小型礦場和伐木場,因為戰亂和盜匪,大多已經廢棄或處於半停產狀態,監管極其鬆懈。當地一些膽大的百姓和潰兵,會偷偷進去弄些礦石或木料出來換糧食。
與此同時,胡瞎子通過文書辦這條線,獲得了一份至關重要的舊檔案抄本——漢中府曆年官倉、常平倉的分布與大致儲量記錄。雖然時過境遷,倉廩大多已空,但倉庫的位置、結構卻是現成的。更重要的是,檔案裡提及了幾處前朝開鑿的、用於引水灌溉或運輸的隱秘山道和廢弛古棧道,有些甚至直接連通著秦嶺北麓。
“這些棧道,若加以修繕,或許能成為我們聯通漢中的捷徑,避開主要關隘。”李岩指著地圖上標注出的幾個點,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張遠聲沒有立刻回應,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份來自宋應星的報告上。新起的石灰窯出產了第一批合格的“秦昌灰泥”,雖然產量不高,但質量穩定。而孫老鐵匠帶領的匠作營,在嘗試用漢中那邊流出的粗鐵礦石進行冶煉時,卻遇到了麻煩。
“莊主,漢中這礦石,雜質太多,尤其是硫、磷含量高,直接冶煉出來的生鐵脆而多孔,難以鍛造,更彆說做銃管了。”宋應星眉頭緊鎖,“需得找到合適的配礦,或者……改進煉鐵的法子,設法去磷脫硫。”
技術的瓶頸,往往與資源的匱乏相伴而來。藏兵穀自身的鐵礦脈小而貧,之前依賴薑家的精鐵輸入和戰場繳獲,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漢中那個露天礦脈,若能穩定獲取並解決冶煉問題,將成為支撐穀內軍工乃至未來發展的命脈。
“看來,我們在漢中的手,需要伸得更深一些,目標也要更明確。”張遠聲終於開口,指尖敲了敲地圖上標注礦脈的位置,“不光是收集情報,還要設法影響、甚至控製資源的流出。”
他看向韓猛和胡瞎子:“給陳石頭傳令,讓他的人在摸清礦脈周邊駐防、礦工情況的同時,嘗試接觸礦上管事的人,或者有威望的礦工頭目。可以許諾高價,甚至可以暗中提供一些糧食、鹽巴或者……武器,換取他們偷偷將優質礦石運出來,交給我們指定的人。”
“另外,”張遠聲轉向李岩,“挑選幾個可靠且懂些粗淺冶鐵知識的工匠,想辦法混入漢中流民或礦工隊伍,進入礦區,實地看看情況,或許能發現我們不知道的細節或機會。”
這是一個更加大膽且風險更高的滲透計劃。直接介入資源爭奪,很可能觸動趙光遠或賀珍敏感的神經。
“莊主,如此動作,會不會過早暴露我們的意圖?”李岩有些擔憂。
“不會。”張遠聲搖頭,“我們不是要奪取礦脈,隻是‘買’礦。在趙光遠和賀珍眼裡,這最多是一股膽大包天的走私販子,或者某個想發戰爭財的地方豪強。他們自己正忙著爭權奪利、搜刮民財,隻要好處給夠,未必會深究礦石流向了哪裡。何況,他們也需要錢財和物資來養兵。”
他頓了頓,補充道:“讓陳石頭謹慎行事,交易地點選在遠離礦區的荒僻山道,用糧食和鹽結算,儘量不用銀錢。薑家那條線也要用上,讓他們在漢中城的代理人,幫忙處理掉我們帶出來的礦石,換成我們需要的其他物資,比如硝石、硫磺、棉布。讓薑家也從中抽成,把他們牢牢綁在我們的利益鏈條上。”
利益,是比任何盟約都更牢固的紐帶。張遠聲深知這一點。
命令很快被加密送出。藏兵穀如同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蜘蛛,開始向漢中方向吐出更多、更堅韌的絲線,試圖編織一張無形而有力的網。
穀內本身的發展也未停滯。新一批從周邊吸納的、有手藝的流民被妥善安置,其中一名原在西安府官營冶鐵坊做過十幾年工頭的老匠人,在看過漢中礦石樣品和現有的煉鐵爐後,提出一個想法:或許可以嘗試建造一種更大的、能形成更高爐溫的“豎爐”,並加入當地能找到的一種白色黏土可能是石灰石或螢石)作為助熔劑,來改善生鐵質量。
宋應星如獲至寶,立刻拉著這位老匠人和孫老鐵匠開始研討。技術的進步,往往就來自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經驗碰撞。
蘇婉的醫護營則迎來了幾位主動投奔的、略通醫術的遊方郎中和藥鋪學徒,大大緩解了人手壓力。她開始係統地將張遠聲傳授的一些現代救護理念與中醫知識相結合,摸索更有效的戰傷救治流程。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至少表麵如此。
然而,就在藏兵穀為滲透漢中、突破技術瓶頸而忙碌時,胡瞎子收到了薑家通過緊急渠道傳來的一個簡短卻意味深長的口信,口信來自薑懷玉本人:
“漢中水渾,可摸魚,亦可能溺斃。近日或有‘西風’過境,慎之。”
“西風?”張遠聲接到稟報,沉吟片刻,目光倏地轉向地圖西側——那是張獻忠活動頻繁的四川方向。
薑懷玉在提醒他們,張獻忠的勢力,可能快要觸及漢中邊緣了。這“西風”,究竟是會吹散漢中現有的僵局,帶來新的機會,還是會將一切都卷入更狂暴的漩渦?
得隴望蜀,人之常情。但如今,隴漢中)尚未得,蜀張獻忠)的陰影卻已悄然逼近。藏兵穀的滲透計劃,不得不考慮這即將到來的、更強大的變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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