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燼那帶著血腥氣與灼熱體溫的星盜令牌,連同他孤注一擲的“歸隱”宣言,如同最後一記重錘,徹底敲碎了雲澈試圖維持的短暫平靜。邊境醫療觀察站的靜室再也無法提供所需的安寧。他幾乎是在雷燼離開帶著未包紮完的傷口和更加陰鬱沉默的眼神)後的第一時間,就通過加密通道聯係了帝都方麵,以“緊急籌備研究院選址實地勘察”為由,動身前往了帝國新近批準、正在皇城星同步軌道上加速建造的“雲澈星際醫學研究院”主體框架平台。
這裡,或許是當前最能讓他遠離地麵紛擾、接近純粹星空的地方。巨大的平台還處在骨架階段,縱橫交錯的合金梁架在幽暗的宇宙背景中延伸,如同未來巨獸的骨骼。隻有核心控製區和幾個先行完工的基礎模塊亮著燈光,大部分區域都籠罩在寂靜的黑暗與璀璨的星河之下。
雲澈獨自一人,站在一處延伸出主平台、下方便是無底宇宙深淵的開放式觀測台上。沒有重力模擬,依靠磁力靴吸附在金屬網格地麵。他穿著簡單的艙內作業服,未戴頭盔,任由經過嚴格過濾、隻餘下冰冷與純淨的“宇宙之風”拂過麵頰,吹動他略顯淩亂的發絲。眼前,是毫無遮擋的、浩瀚到令人心悸的星海,帝國母星在遠處緩緩轉動,如同一顆蔚藍的寶石。
然而,這極致空曠與寂靜的環境,卻無法平息他內心翻騰的驚濤駭浪。
墨焰單膝跪地時眼中那份近乎脆弱的堅定與熾熱:“與我並肩,此生唯你。”話語的重量,混合著深淵之心他為自己擋下致命一擊時決絕的背影,清晰如昨。
洛星宸在新聞發布會後私下傳來的加密通訊中,那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藍圖:“我能給你的,遠不止一個皇位。是一個屬於我們共同締造的未來。”那份以江山為聘、以時代為局的魄力與深藏的期待,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雷燼將染血的令牌拍在桌上時,那赤瞳中燃燒的偏執與孤注一擲:“跟你走,老子什麼都不要了。”那份打破一切規則、充滿野性與危險的“自由”邀約,帶著亡命之徒獨有的、令人心驚的炙熱。
三條道路,三份“給予”,三個同樣耀眼卻南轅北轍的未來圖景,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盤旋、互相傾軋。每一份都足夠真誠,每一份都足夠厚重,選擇任何一條,似乎都意味著對其他兩條的辜負,以及對自己另一部分可能的割舍。他從未感到如此……被珍視,卻也從未感到如此……困頓。
醫者可以診斷萬千病症,可以調和陰陽五行,可以起死回生,卻在此刻,對自己內心的“病灶”感到無從下手。
“唉……”
一聲極輕的、仿佛帶著實體質感的歎息,並非來自雲澈,也不是宇宙的風。一點柔和的、淡銀色的光芒在他身側憑空浮現,光芒流轉凝聚,最終化作一個拳頭大小、輪廓朦朧、散發著溫和智慧波動的光球,靜靜地懸浮在半空,與周圍的星光融為一體,卻又卓然獨立。
是猹猹。但它此刻顯現的方式,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更像是某種高度凝練的意念投影。
“宿主,”猹猹的聲音直接回蕩在雲澈的腦海,不再是冰冷的係統提示音,而是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人性化的平和與關切,“你的精神波動曲線在過去七十二小時內呈現出高頻混亂與持續低壓狀態,已經影響到深層意識海的穩定性。這不利於你的恢複,也不利於做出任何重要決定。”
雲澈沒有回頭,依舊望著星空,聲音有些乾澀:“我知道。但我……無法平靜。猹猹,你能分析嗎?用你所有的計算力,告訴我,哪一條路……‘最優’?”他問出了這個或許愚蠢,卻在此刻無比真實的問題。
光球微微閃爍,仿佛在“注視”著雲澈的側臉:“數據庫中可以建立模型,輸入變量包括:宿主現有能力與潛力評估、三條道路對宿主個人發展及‘濟世’理念的長期影響概率、星際格局變動預測、關聯人物情緒穩定性及潛在風險係數……甚至可以進行億萬次模擬推演。”
它停頓了一下,光芒流轉變得緩慢:“但,宿主,你忘記了嗎?或者說,你正在逃避。”
雲澈微微一怔。
“【心靈共鳴】讓你能感知他人情緒的海洋,【讀心術】雖然已進化)也曾讓你窺見思維的淺灘。”猹猹的聲音如同涓涓細流,冷靜地指出核心,“但無論是共鳴還是窺探,其對象,始終是‘他人’。”
光球輕輕飄近了一些,那柔和的銀光仿佛能照進人心裡:“你能夠傾聽墨焰元帥沉默下的熾熱,解析洛星宸親王藍圖後的期待,甚至感受雷燼那份狂野下的孤注一擲。可是,宿主……”
“你能‘讀’懂自己的心嗎?”
“在所有的喧囂、承諾、期待與壓力之下,你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你內心的星圖,指向何方?”
猹猹的話,如同暮鼓晨鐘,敲在雲澈混亂的心湖之上,激起圈圈漣漪。是啊,他一直習慣於理解他人,治愈他人,承擔他人賦予的責任或期待。無論是在雲家,在帝國,在聯軍,還是在麵對無數病患時。他運用能力去感知外界,卻很少真正靜下來,去聆聽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聲音。他太忙了,忙到沒有時間問自己:雲澈,你想要怎樣的生活?怎樣的未來?怎樣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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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的是靜心。”猹猹的光球緩緩旋轉,“不是逃避選擇的靜,而是直麵內心的靜。剝離所有外界的聲音,所有的‘應該’與‘可能’,所有的責任與感激,僅僅回到那個最初的問題:你,雲澈,醫者雲澈,想要什麼?”
隨著猹猹的話語,雲澈紛亂的思緒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稍稍梳理。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目眩的星河,將意識沉入自己的內心。
記憶的碎片,不受控製地浮現,卻不再是帶來壓力的承諾,而是那些鐫刻在靈魂深處的、與每個人共處的點滴微光:
是墨焰在每一次生死關頭,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的堅實背影;是他受傷時沉默的守護,是授勳時為自己佩戴勳章時指尖的微顫與眼底深藏的溫柔;是他那句簡單卻重於泰山的“此生唯你”。那份守護,如同最厚重的鎧甲,也如同最溫暖的巢穴,給予的是絕對的安全感與歸屬。
是洛星宸總是能在他需要時,提供最恰到好處的支持與資源;是在皇城危機中與他並肩穩定大局的默契,是在政務繁忙中仍不忘關切他身體的細心;是那份放棄皇位、轉向醫道的魄力與遠見背後,所隱含的“與你同行”的邀約。那份理解與支持,如同精準的導航,也如同共建理想的藍圖,給予的是誌同道合的認同與共創偉業的可能。
是雷燼那種打破一切常規、恣意妄為的自由氣息;是他在敵後襲擾時的狡黠與悍勇,是偶爾流露出的、與他凶名不符的彆扭關懷比如那些“順手”解決的黑市線索);是那枚染血的令牌所代表的、願意為他放棄整個血腥過去的決絕。那份狂野與自由,如同最不羈的風,也如同最熾烈的火焰,給予的是掙脫一切束縛、探索無限可能的誘惑。
守護、理解、自由……安全、認同、不羈……每一樣,都如此珍貴,如此觸動心弦。它們並非互相排斥,卻在現實的維度裡,因著三個截然不同的人和他們所代表的道路,變得必須取舍。
雲澈的心,在寂靜的宇宙背景中,仿佛變成了一片深邃的湖泊,倒映著這些記憶的星光。沒有立刻的答案,沒有清晰的選擇,但那種被壓力逼迫的焦躁感,卻在這靜靜的回顧與內省中,逐漸沉澱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無法立刻從這三份厚重的情感與未來中選出“最優”。因為它們觸及的是他內心不同的、同樣真實的需求與向往。倉促的決定,無論偏向哪一方,都可能是不公平的,無論是對他們,還是對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雲澈緩緩睜開了眼睛。眸中的混亂與疲憊並未完全消失,卻被一種更加清晰的決心所取代。他看向身旁靜靜懸浮的猹猹光球,輕聲道:“謝謝。”
猹猹的光芒溫和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在回應。
雲澈轉過身,目光再次投向浩瀚的星海,但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迷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純淨的空氣,做出了決定。
“我需要時間,但不是獨自糾結的時間。”他對著星空,也對著自己說,“我需要……與他們一一對話。”
“不是作為被給予選擇的一方,而是作為我自己,雲澈。去了解他們更深層的想法,去確認彼此的期望,也去坦誠我自己的感受與困惑。”
逃避無法解決問題,倉促選擇可能釀造更大的遺憾。他決定,正麵麵對這三份深情,也正麵麵對自己的內心。他要為自己,也為他們,爭取一個儘可能清晰、無悔的未來。
猹猹的光球微微一亮,似乎對這個決定表示認可,隨後光芒漸隱,悄然消散在宇宙的星光之中。
雲澈獨自立於高台,腳下是萬丈星淵,頭頂是永恒銀河。前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他找到了邁出下一步的方向——不是走向某條預設的道路,而是先走向那三個將他置於抉擇中心的男人,進行一場關乎未來的、坦誠的靈魂對話。
抉擇,始於傾聽,終於真心。而他的真心,需要在與他們的碰撞中,才能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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