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也在這場無聲的共鳴之中,站起了身。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晚班,才剛剛開始。
他身旁,原本還半趴著齜著牙的煤球。
在他起身後,也跟著站了起來。
在發現自家老板的身上並沒有散發出任何敵意後。
它那股子凶悍勁兒也漸漸收斂。
隻是依舊警惕地擋在顧淵和通往店內的台階前,像一個忠誠的衛士。
【食客圖鑒】自動開啟。
【姓名:張鐵英靈)】
【狀態:執念蘇醒,魂體即將燃儘】
【執念:【鎮河】——以身為釘,再鎮江河。】
【該執念可支付菜品:萬家燈火·鎮河獅子頭】
“張鐵…”
顧淵看著圖鑒上的信息,眼神變得凝重。
他沒有立刻上前,隻是靜靜地觀察著。
靈視之下,眼前的張鐵的形態極其不穩定。
時而是一個穿著手持鐵錘的老鐵匠,時而又會變成一根鏽跡斑斑的巨大鐵釘虛影。
他身上沒有任何屬於魂的七情六欲氣息,隻有一股強大的守護和鎮壓規則。
雨水穿過那個身影,卻無法澆滅他身上那股微弱而又倔強的陽火。
他就像一尊紮根在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石碑,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反應。
“老師傅,外麵雨大,先進來吧。”
顧淵嘗試著開口邀請。
然而,那個身影紋絲不動,仿佛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他似乎不是拒絕,而更像是根本沒有自我意識。
他的整個世界裡,隻剩下那條需要被鎮壓的黑色大河。
“沒有反應麼…”
顧淵收回了邀請的手,輕歎了口氣。
“以身為釘,再鎮江河。”
他搖了搖頭,心裡有了大概判斷。
“看來,張鐵老師傅…已經不再是簡單的魂體了。”
顧淵知道,對於這種存在,任何試圖喚醒其人性的嘗試都可能是徒勞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一種更契合的規則去與之共鳴。
而菜單上。
顯然隻有那道【萬家燈火·鎮河獅子頭】,才擁有這種資格。
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了那道隻存在於理論中的珍品菜譜。
下一秒。
那熟悉的食材列表,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百家肉、千家米、萬家火…】
然而,當顧淵真的再次看到這如同概念般的食材列表時。
他的腦海中,第一時間閃過的不是如何尋找,反而是純粹的否定。
百家肉?千家米?
先不說去哪裡找這麼多戶人家,光是這外麵瓢潑的暴雨,就讓他寸步難行。
更彆提這所謂的“萬家火”,難道要他去挨家挨戶借個火種?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門框上輕輕敲擊著。
他很清楚,以自己現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湊齊這些東西。
這些食材,似乎已經超出了烹飪的範疇,倒更像是一種充滿了象征意義的概念。
“這道菜,該...怎麼去做?”
他第一次在心裡,對自己那無所不能的廚藝記憶產生了懷疑。
這不是技巧的問題,而是根源的有無。
時代變了,人心也變了。
如今這冰冷的城市裡,他又去哪裡尋找那份足以熔鑄鎮河釘的萬家燈火?
這似乎...根本不是一個廚子能完成的任務。
他伸出手,感受著雨夜的寒意。
難道隻能放棄?
他看著張鐵那即將要潰散的魂體,和那份燃燒了百年的執著。
“拒絕”這兩個字,他說不出口。
這不僅僅是對一位英雄的褻瀆。
更是對他自己那份“來的都是客”的規矩的背叛。
可不拒絕,他又該拿什麼來招待這位特殊的客人?
他下意識地打開係統商城,試圖從裡麵找到什麼可以替代的靈品食材。
但那些平日裡看起來效果拔群的道具。
在【鎮河獅子頭】這道菜堪稱苛刻的食材要求麵前,都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他沉默地走到門口,拉過一張椅子,在那個身影的對麵,坐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看著那個曾經用一把鐵錘,守護了江城百年的老人。
看著他那雙渾濁空洞的眼睛,和那張布滿了滄桑的臉。
他想從這張臉上,讀出一些除了“鎮河”之外的東西。
比如,他對生的渴望,或者對死的恐懼。
但他什麼都讀不到。
張鐵的臉上,沒有任何屬於人的情緒。
沒有悲傷,沒有喜悅,也沒有痛苦。
隻有一片…純粹的空白。
他就像一尊被賦予了使命的豐碑。
所有的情感,都早已在多年的鎮守中,被磨得一乾二淨。
隻剩下那個刻在靈魂最深處的,最原始的本能。
鎮河。
這一幕,讓總是很平靜的顧淵,也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
他開店以來,見過了很多執念。
有求生的,有求死的,有尋覓的,有遺忘的…
但像張鐵這樣,連自我都快要被執念本身所磨滅的,還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