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春的故事,是從一杯溫熱的黃酒開始的。
他沒有像王老板那樣,一上來就充滿了江湖的豪氣和悲壯。
他的講述,很平淡,也很溫和。
就像他的人一樣,充滿了歲月的沉澱和一種看透世事的從容。
“我這一輩子啊,沒乾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端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眼裡倒映著窗外那朦朧的雨幕,也倒映著一些早已被遺忘的過往。
“我不是什麼得道高人,也不是什麼懸壺濟世的神醫。”
“我就是個守著自家藥鋪,本本分分過日子的普通郎中。”
“我們張家,從清朝那會兒起,就在這江城開醫館了,傳到我這一代,已經是第五代了。”
“我爺爺常跟我說,我們張家的醫術,不求能起死回生,但求能問心無愧。”
“我們開的藥,醫的不是病,是命。”
“是那些在生死線上掙紮的普通人,那一點點不願放棄的求生的命。”
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那壇陳年的黃酒裡浸泡過一樣,充滿了醇厚的味道。
而蘇文,在聽到“醫病先醫命”這幾個字時,身體猛地一震。
他想起了《太上感應篇》的開篇第一句。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
道家講究順應天命,而醫家,卻是在逆天改命。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道,卻在這一刻,讓他這個半吊子道士,有了一絲奇妙的共鳴。
“我這輩子,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彆。”
張景春繼續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感慨。
“有因為一場風寒就夭折的孩童,有因為難產而一屍兩命的婦人,也有在戰火中被炸斷了腿,最終不治身亡的年輕士兵…”
“在天災人禍、旦夕禍福麵前,我那點醫術,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我有時候會問自己,我學的這些醫術,到底有什麼用?”
“我連他們的命都留不住,又談何問心無愧?”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黯淡。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了無力感的年代。
“直到有一年,江城也鬨起了瘟疫,和老王說的那次差不多,但更凶。”
“那不是普通的天災,而是人禍。”
“我後來才知道,是有個不懂規矩的盜墓賊,從城西一座前朝的大墓裡,挖出來一口不該動的棺材。”
“結果,把裡麵鎮著的一隻瘟鬼,給放了出來。”
“那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
“它不直接害人,隻是散播瘟疫。”
“它所過之處,所有的人畜,都會染上一種怪病。”
“初期隻是發熱咳嗽,跟普通的風寒沒什麼區彆,但不出三天,就會全身潰爛而死,死狀極慘。”
“整個江城,都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當時城裡的西醫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病人死去。”
“而我們這些中醫,更是被當成了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連藥鋪的門都被人給砸了。”
他說到這裡,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誤解和唾棄的絕望年代。
顧淵沒有說話,隻是將他麵前那杯已經微涼的黃酒,又添上了幾分熱度。
“我當時,也絕望了。”
張景春看著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繼續說道:
“我把自己關在藥鋪裡,三天三夜沒合眼,翻遍了家裡所有的醫書古籍,也找不到任何能對症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