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保定府衙前的廣場上點起了十幾盞氣死風燈。
昏黃的光籠罩著搭好的木棚。
棚下擺著兩張長桌,一張放著茶水和饅頭,一張鋪著紙硯。
文書握著筆,等著記錄。
王守仁坐在棚下的竹椅上,沒穿官袍,隻著一身青布便服。
他手裡端著杯熱茶,看著廣場入口的方向,神色平靜。
徐延德和沈希儀帶著幾十個士兵守在棚外。
他們沒站得太近,隻在遠處形成一個鬆散的圈。
既防著意外,又不顯得壓迫,怕嚇著來訴苦的百姓。
剛開始,廣場上隻有零星幾個黑影晃蕩。
他們躲在燈影裡,探頭探腦地往棚下看,沒人敢上前。
韓文站在王守仁旁邊,看著這場景,低聲道:“百姓怕是還怕著,畢竟前幾天剛被衙役打過,不敢輕易靠近。”
王守仁點頭,沒急著催。
他讓文書把饅頭裝在盤子裡,擺在棚外的石桌上:“先等著,讓他們看看,咱們不是來抓人的。”
又過了約摸兩刻鐘,廣場入口處終於有了動靜。
一個穿著破棉襖的老漢,手裡攥著個布包,磨磨蹭蹭地往棚下走。
他每走兩步就回頭看一眼,像是怕被人抓。
老漢約莫六十歲,頭發花白,臉上滿是皺紋。
破棉襖的袖口磨出了洞,露出凍得發紫的手腕。
走到離棚子還有三步遠的地方,他就停住了,腿肚子直打顫。
“老人家,過來坐。”王守仁笑著招手,聲音放得很柔,“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有話慢慢說,沒人會欺負你。”
老漢愣了愣,又看了看棚外的士兵。
士兵們都背對著他,沒看他一眼。
他才慢慢挪過去,在長桌旁的小凳上坐下,半個屁股懸著,不敢坐實。
文書連忙遞過一杯熱茶,又拿了個饅頭遞過去:“老人家,先吃點東西。”
老漢接過熱茶,雙手捧著杯子,熱氣熏得他眼睛發紅,卻沒喝。
他小聲問:“官……官爺,你們真的是來幫咱們的?不是……不是來騙咱們的吧?”
“當然是真的。”王守仁放下自己的茶杯,看著老漢的眼睛,語氣誠懇,“前幾天趙全、馮舉人他們欺負你們,是他們的錯,朝廷知道了,已經把他們抓起來了,今天審案,判了死罪的判死罪,流放的流放,絕不會再讓他們欺負人。”
老漢盯著王守仁的臉,看了半天,見他眼神沒半分虛假,才慢慢放下心。
他喝了口熱茶,又咬了口饅頭,饅頭渣掉在衣襟上,他連忙用手接住,塞回嘴裡。
“官爺,我……我有冤要訴。”老漢放下饅頭,從布包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了過來,“這是我家的地契,去年被馮舉人的人搶了,還把我兒子打斷了腿,我去府衙告狀,趙知府不僅不管,還讓衙役把我打出來……”
說著說著,老漢的聲音就哽咽了,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我家就靠那三畝地過活,地沒了,兒子斷了腿,我和老婆子隻能靠撿破爛過日子,要是再沒活路,我……我就隻能跳河了。”
文書連忙接過地契,展開鋪平。
上麵的字跡還很清晰,落款是“弘治十七年”,確實是老漢的名字,旁邊還貼著一小塊官府印鑒,是真的地契。
王守仁看著地契,又看了看老漢紅腫的眼睛,心裡沉了沉。
“老人家,你放心,這地契我收著,明天就讓人去查,一定把地還給你,馮舉人打了你兒子,我也讓他賠醫藥費,絕不會讓你白受委屈。”
他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幫老漢追回三畝地,責令馮舉人賠償醫藥費五十兩”,又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老漢:“這是我的承諾,我是朝廷派來的欽差,說話算話。”
老漢接過紙條,看著上麵的字,雖然不認識,卻知道這是“憑證”。
他雙手捧著紙條,對著王守仁重重磕了三個頭:“多謝官爺!多謝欽差大人!您真是咱們百姓的活菩薩啊!”
“快起來。”王守仁連忙扶他,“彆磕頭,這是我該做的,你們過好了日子,朝廷才能安穩。”
老漢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揣好紙條和地契,拿著剩下的饅頭,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走到廣場入口時,還忍不住往棚下看了一眼,眼裡滿是感激。
他剛走沒一會兒,廣場入口又進來一個人。
是個二十多歲的媳婦,懷裡抱著個瘦得隻剩骨頭的孩子,孩子臉上還帶著病容,嘴唇乾裂。
媳婦比老漢大膽些,直接走到棚下,把孩子往桌上一放,“撲通”一聲跪下:“官爺!救救我的孩子!孩子快餓死了!馮舉人的商號搶了我們的救命糧,還把我男人抓去當苦力,到現在還沒回來啊!”
孩子被嚇得哭了起來,媳婦也跟著哭,聲音撕心裂肺。
王守仁連忙讓文書扶起她,又讓徐延德去夥房端碗熱粥來:“先彆慌,孩子餓壞了,先喂點粥,你男人的事,我幫你查,要是被馮舉人的人抓了,一定幫你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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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延德很快端來熱粥,媳婦抱著孩子,用勺子一點點喂。
孩子喝了粥,哭聲漸漸小了,睜著大眼睛看著王守仁,小聲喊:“餓……還要……”
王守仁看著孩子可憐的模樣,心裡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