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空氣,似乎還殘留著前夜廝殺的鐵鏽味,但此刻,一種嶄新的、肅穆的秩序正在迅速取代血腥的混亂。
大殿之內,扶蘇端坐於臨時的主位上,目光沉靜如水,掃過下方垂首肅立的百官。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金石相擊,字字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程邈。”
隊列中,一位麵容清臒、雙鬢染霜的文士出列,躬身行禮:“臣在。”他便是改良文字、創製隸書的程邈,剛剛從趙高的牢獄中被解救出來,眼神中既有重獲新生的感激,更有對眼前這位新主君的敬畏。
“《秦律》嚴苛,乃趙高之流借以魚肉百姓、構陷忠良的利器。”扶蘇的指節輕輕叩擊著案幾,“孤命你即刻著手,重新整理律法條文,刪繁就簡,去其酷烈,存其公允。另,擬定新的詔書格式,務求言辭清明,曉諭天下,而非過往那般艱深晦澀,令官吏得以曲解,為禍鄉裡。”
程邈身軀一震,眼中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他本就曾因律法而獲罪,深知其弊。
新君即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革新法令,這不僅僅是撥亂反正,更是從根源上斬斷暴政的觸手!
他重重叩首,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臣,領旨!必不負監國所托!”
扶蘇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另一側的李斯。
曾經權傾朝野的丞相,此刻顯得有些憔悴,但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他明白,自己的命運,乃至整個李氏一族的榮辱,都係於扶蘇一念之間。
“李相,”扶蘇的稱呼不帶親近,也不含貶斥,公事公辦,“登基大典的誓詞,由你來撰寫。核心之意,十個字——奉先帝遺誌,承天命繼位。”
李斯心中巨浪翻湧。
這十個字,如同一把利劍,直刺他靈魂深處。
他曾是始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卻在關鍵時刻屈從於趙高,險些讓大秦萬劫不複。
“奉先帝遺誌”,這既是為扶蘇正名,也是對他李斯無聲的鞭撻和救贖。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百般滋味,躬身道:“臣,遵旨。”他知道,這份誓詞,將是他洗刷汙點、重獲信任的唯一機會。
“馮相。”扶蘇最後看向右丞相馮去疾。
“老臣在。”馮去疾立刻出列,神態恭謹。
“大典諸事,由你總領調度,務必確保百官各司其職,儀式萬無一失。”
“陛下放心,老臣必當竭儘全力!”馮去疾毫不猶豫地應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場大典不僅是扶蘇的登基儀式,更是對鹹陽城內外所有勢力的一次強力宣告。
隨著扶蘇一道道命令的下達,整個鹹陽的權力中樞,這台因陰謀而停滯的巨大機器,開始以一種驚人的效率重新運轉起來。
三日後,吉時已至。
鹹陽宮主殿,章台宮,褪去了往日的陰森,處處點綴著象征皇權的玄色與金色。
百官身著嶄新的朝服,按照官階爵位,分列於丹陛兩側,鴉雀無聲。
宮外的廣場上,三萬禁軍甲胄鮮明,戈矛如林,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陛下駕到——!”
伴隨著內侍尖銳悠長的唱喏,扶蘇的身影出現在大殿入口。
他頭戴十二旒冕冠,玉珠垂落,遮掩著他深邃難測的眼眸。
身著玄色十二章紋龍袍,上繡日月星辰、山河萬物,每走一步,都仿佛將整個天下踩在腳下。
那股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征伐沙場磨礪出的殺伐果斷,完美地融為一體,形成了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帝王威儀。
他一步步走上九十九級台階,從容地在至高無上的龍椅上端坐。
那一刻,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李斯手捧詔書,步履沉穩地走到丹陛中央,他蒼老而洪亮的聲音,傳遍了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公子扶蘇,仁孝聰慧,文武兼備,深得先帝器重。今承天命,奉先帝遺誌,撥亂反正,誅除奸佞趙高,以安社稷。今登臨大寶,革除弊政,輕徭薄賦,與天下更始。改元‘始平’,以昭示太平之始,天下歸一!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馮去疾第一個跪倒在地,高聲山呼。
緊接著,殿內百官如潮水般跪下,山呼之聲響徹雲霄。
殿外的三萬禁軍亦隨之單膝跪地,兵甲碰撞之聲鏗鏘作響,彙成一股撼天動地的呐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鹹陽城內,無數百姓聽到這從皇宮傳來的巨大聲浪,先是愕然,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他們奔走相告,慶祝那個傳說中仁厚的公子扶蘇終於登上了皇位,壓在他們心頭的巨石,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搬開。
大典禮成,百官起身,氣氛卻並未就此放鬆。
馮去疾率先上前,雙手恭敬地捧著自己的右丞相印綬,高舉過頭頂:“老臣馮去疾,恭賀陛下登基!願為陛下效死,以安天下!”這是最明確的歸附姿態。
有了他帶頭,大部分官員紛紛效仿,獻上印綬,表示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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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仍有少數幾位出身宗室的老臣,以及部分思想保守的元老,雖然也跪地山呼,卻神色複雜,顯然還在觀望,隻不過被這大勢所裹挾罷了。
他們中的一些人,並非不忠,而是深受宗法禮教束縛,對扶蘇未經始皇帝明確傳位詔書而登基,心存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