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抽打在疾馳的馬車車廂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車廂內,徐福枯瘦的雙手死死抓住一個裹著厚厚毛氈的沉重陶罐,身體隨著車身的劇烈顛簸而搖晃,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懷中之物,渾濁的眼底燃燒著近乎狂熱的火焰。
他正被一名神情冷峻的內侍,連同兩名全副武裝的宮中禁衛,以近乎押送的姿態,護送著向鹹陽宮飛馳。那聲震徹驪山的驚雷猶在耳畔轟鳴,掌心仿佛還殘留著爆炸衝擊波帶來的輕微麻痹感。懷中這個粗糙、冰冷、卻蘊含著毀天滅地之力的陶罐,就是他叩開新生的唯一憑證,更是他洗刷數月恥辱、重獲聖眷的唯一希望!
“快!再快些!”徐福嘶啞地催促著車夫,聲音在顛簸中斷斷續續,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他必須立刻將這份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親自呈送到那位深不可測的年輕帝王麵前!
鹹陽宮巍峨的宮門在風雪中顯現,守衛森嚴的禁軍顯然早已得到指令,驗明內侍腰牌後,沉重的宮門無聲滑開,馬車毫不停留,直衝章台宮方向而去。
章台殿內,燈火通明,暖意融融,與殿外風雪酷寒截然兩重天。然而殿內的氣氛,卻因先前那一聲來自驪山的詭異悶響,而顯得格外凝重。
蒙恬虎目圓睜,手已下意識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之上,周身散發著沙場宿將的凜冽殺意,目光如炬地掃視著殿外驪山的方向,仿佛那裡正潛伏著千軍萬馬。李斯臉色微沉,眉頭緊鎖,象牙笏板被他無意識地攥緊,指節微微發白,他努力回憶著那聲悶響帶來的熟悉感——似乎與之前鹹陽宮外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有些相似,卻又截然不同,更凝聚,更暴烈!其他幾位重臣亦是麵麵相覷,驚疑不定,竊竊私語聲在空曠的大殿內低低回響。
唯有扶蘇,負手立於巨大的羊皮地圖前,玄色常服襯得身形挺拔如鬆。他麵容平靜無波,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宮牆,投向了驪山深處。嘴角那抹若有似無、冰冷又熾熱的弧度,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高深莫測。
“陛下!醫學院院長徐福請求覲見!”殿外內侍尖細的通報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殿內壓抑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殿門方向。
“宣。”扶蘇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沉重的殿門被推開,一股裹挾著風雪寒意的冷風灌入。徐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形容枯槁,嶄新的深青色官袍穿在身上依舊顯得空蕩,臉上還殘留著煙熏火燎的痕跡,頭發也有些淩亂。他幾乎是踉蹌著奔入殿內,懷中緊緊抱著那個用厚毛氈包裹的沉重陶罐,如同抱著自己失而複得的性命。在他身後,跟著那兩名氣息沉穩的禁衛。
“臣…臣徐福,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徐福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金磚地上,聲音因激動和狂奔而嘶啞顫抖,額頭重重磕下,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身後的弟子也連忙跟著匍匐在地。
“平身。”扶蘇的目光落在徐福懷中的包裹上,“驪山之響,朕已聽聞。可是爾等所為?”
“回稟陛下!”徐福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爆發出驚人的光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獻寶般的狂熱,“正是!正是臣等!幸賴陛下天恩指引,聖訓垂教,臣等日夜不敢或忘‘安全第一’之鐵律!經反複推演、改良工藝、嚴守規程,終…終有小成!此物,便是臣等研製的…火藥之器!”
他一邊說著,一邊顫抖著雙手,極其小心地解開裹在陶罐外的厚毛氈,仿佛在揭開一件稀世珍寶的麵紗。一個通體黝黑、壁厚約一寸、口小腹大、表麵粗糙的厚壁陶罐暴露在殿內明亮的燭火之下。罐口被厚厚的濕油紙和黏土嚴密封死,隻餘一根裹著灰色泥殼的粗麻繩引線伸出寸許。
“陛下請看!”徐福的聲音因亢奮而尖利,他指著陶罐,“此罐內填裝之物,乃臣等依據陛下所賜秘方根基,反複提純硝石、硫磺,精選青岡木炭,研磨至極細極勻,將硝、硫、炭,按精準比例混合而成!此乃臣等嘔心瀝血,於失敗中總結,於靜思中推演,方得之最佳配比!”
他語速極快,仿佛要將數月積壓的成果一股腦倒出:“為增其威,罐內混入棱角鋒利之碎鐵砂、瓷片!罐壁厚達一寸,內覆黏土細沙之泥漿,以求爆力均勻!引線以浸透桐油之粗麻繩為芯,外裹摻硫磺硝石粉之濕黃泥,乾後形成緩燃之殼!一尺五寸引線,乃臣等精算,預留安全撤離之機!”
他越說越激動,枯瘦的手指指向罐口:“陛下!此物,可手持!可投擲!引燃後擲向敵陣,或埋於險要,頃刻間,雷霆乍響,破片橫飛,摧枯拉朽!臣等於驪山試爆,五十步外,碗口粗之樺木,鐵砂瓷片深嵌半寸!草人靶子,化為齏粉!其威其勢,實乃…實乃人間霹靂!”
徐福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虔誠與自豪。他猛地再次叩首,額頭重重砸在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陛下!此乃帝國神兵!開山裂石,摧城拔寨,無往不利!臣等…幸不辱命!”他身後那名參與試驗的核心弟子,也激動得渾身顫抖,跟著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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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一片死寂。
蒙恬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死死盯著地上那個貌不驚人的粗糙陶罐。作為帝國最頂尖的將領、兵部尚書,他瞬間理解了徐福話語中蘊含的恐怖含義!無需強弓勁弩,無需披堅執銳,一個普通士卒,點燃此物擲出,便能瞬間清空一片!這…這是顛覆戰爭形態的力量!他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呼吸不自覺地粗重起來。
李斯臉上的驚疑已被極度的震撼所取代。他死死盯著那陶罐,腦中飛速運轉。開山?築路遇阻,有此物,何愁頑石不裂?裂石?礦山開采效率將提升百倍!更遑論其摧城拔寨、逆轉戰局之能!此物一出,帝國根基將堅不可摧!他看向禦座之上扶蘇那平靜的側臉,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陛下…竟早已預見並掌控了此等神物?!
其他大臣更是目瞪口呆,看著徐福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從幽冥召喚雷霆的巫師。那看似尋常的陶罐,在他們眼中瞬間變得無比猙獰可怖。
扶蘇緩緩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階下激動得幾乎要暈厥的徐福,最終落在那承載著人類第一代可控爆炸威力的陶罐上。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清晰的笑意。那不是徐福那種狂喜,而是一種掌控一切、洞悉未來的欣慰與了然。
“善。”扶蘇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肯定,“徐卿及火藥研發組,數月靜思,一朝破繭,不負朕望。此物初成,確為利器。”
他緩步走下禦階,玄色袍袖拂過光潔的金磚。他來到陶罐前,並未伸手觸碰,隻是用深邃的目光仔細打量著這個粗糙的造物。
“然,”扶蘇話鋒一轉,目光投向徐福,帶著一種高屋建瓴的引導,“火藥之道,博大精深,此物,不過初窺門徑。其潛力,遠不止於此。”
徐福臉上的狂喜微微一滯,抬起布滿血絲的眼,帶著一絲茫然和不解看向皇帝:“陛下…此物威力已驚天動地,臣等…愚鈍,不知其潛力尚在何處?”
扶蘇負手而立,聲音沉穩而清晰,如同在眾人麵前徐徐展開一幅前所未有的藍圖:
“其一,配方之精進。汝等現用之配比,威力已是不俗。然,硝石純度能否再提?硫磺雜質能否儘除?木炭選材,可否嘗試更硬之鐵木、棗木?配比細微調整,是否可增其爆速,提升威力?又或,刻意減少硝石,增其燃燒之效,使其化為焚燒糧草、營帳之烈焰?此乃火藥之‘剛柔並濟’!”
徐福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從未想過,火藥竟還能如此“定製”!改變配比,就能改變其性質?增加威力,或者…變成縱火之物?
扶蘇的聲音繼續,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擊在徐福封閉的思維壁壘上:
“其二,形態之嬗變。汝等以陶罐為體,內填破片,已得殺伐之器。然,火藥本身,亦可塑形!將其壓製成塊狀,引線置於中央,外裹堅韌油紙、厚布乃至薄鐵皮,縛以繩索,豈非更便於攜帶、威力更為集中之‘炸藥包’?此物用於開山築路、破城掘壕,威力豈是區區陶罐可比?”
炸藥包!開山神器!徐福腦中轟然作響,眼前仿佛出現了巨大的岩石在一聲巨響中化為齏粉的場景!這比陶罐炸彈,用途更廣,威力更可控!
扶蘇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向更遠的地方:
“其三,應用之升華。火藥之力,豈止於炸裂?其燃燒噴發,亦可化為推力!試想,若以精鐵鑄一堅固管膛,一端封死,填裝火藥為‘發射藥’,再置一鐵丸或…或小型炸藥包於其上。點燃發射藥,其狂暴推力噴薄而出,推動彈丸或炸藥包,激射百丈、千丈之外!此物若成,名曰‘炮’!任爾城牆高厚,戰陣森嚴,一炮之下,皆為齏粉!帝國軍鋒,誰人能擋?!或將此物縮小,如弓弩一般,一人便可攜帶使用,並普遍裝備於我大秦銳士,試問天下還有何人能擋我大秦兵鋒?!”
轟——!!!
扶蘇的話語,如同在章台殿內投下了一枚無形的精神炸彈!其威力,遠超方才徐福懷中那真實的陶罐!
“炮…炮…發射藥…推動彈丸…千丈之外…一人便可攜帶使用...”徐福整個人如同被九天驚雷劈中,徹底僵在了原地!他枯瘦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渾濁的老眼瞪得幾乎要裂開,瞳孔深處倒映著扶蘇那平靜卻如同神隻般的身影!他畢生鑽研的金石丹鼎、爆炸燃燒,所有的認知,在這番話麵前,如同土雞瓦狗,瞬間被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