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永信懷揣著那摞被視為無價之寶的談話記錄抄本,在一左一右兩名龍衛的嚴密護衛下,走出了宮禁森嚴的鹹陽宮,踏入了華燈初上、但依舊人來人往的鹹陽街道。
兩名龍衛麵色冷峻,眼神銳利如鷹,不斷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他們身為皇帝陛下的貼身近衛,平日裡唯一的職責就是護衛天子安危,何曾有過被外派專門保護一個平民的經曆?
但項指揮使親自下達的命令言猶在耳,語氣之嚴肅前所未有,更是反複強調了此人於陛下、於帝國的極端重要性!這讓他們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心中那根弦繃得緊緊的。
他們深知,此番護衛,責任重大,絕不能出現任何一絲紕漏!彆說遇到刺客歹人,就算是眼前這位“國寶”自己走路不小心磕絆一下,蹭破點油皮,恐怕他們都難辭其咎!
楊永信卻渾然不覺身旁兩位“保鏢”內心的緊張與壓力。他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懷中那厚厚一摞紙上,低著頭,幾乎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借著沿途店鋪和人家透出的微弱燈火,貪婪地掃視著上麵的字句和圖形,時而蹙眉深思,時而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嘴裡還不住地喃喃自語,完全沉浸在了知識的海洋裡。他隻是憑著肌肉記憶,本能地向著城西自家所在的民居區域走去。
這一奇特的組合——一個穿著普通、行為怪異、埋頭看東西的布衣,配以兩名身著玄色精良鎧甲、腰佩製式軍刀挎著手弩、神色肅殺、一看就絕非普通軍士的護衛——立刻成為了鹹陽夜市中一道極其紮眼的風景。
許多有些見識、或許在某個衙門當差、或是家中有人為官的行人,紛紛駐足側目,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嘶……那……那兩位軍爺的服飾和佩刀……好像是……龍衛?!”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驚呼。
“龍衛?!陛下身邊的龍衛?!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還跟著一個布衣?”
“看那架勢,不像押送,倒像是在……護衛?”
“護衛一個布衣?這怎麼可能!你眼花了吧?”
“決計不會錯!那鎧甲製式、那腰牌樣式,雖然離得有點遠我看不太清,但絕對是龍衛無疑!這人什麼來頭?竟能動用龍衛護衛?!”
竊竊私語聲在人群中蔓延,各種猜測和好奇的目光聚焦在楊永信和兩名龍衛身上。
然而,兩名龍衛對此卻視若無睹,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楊永信和周圍可能存在的風險上,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楊永信更是完全隔絕了外部世界。
不久,三人便回到了楊永信家所在的街區。這裡居住的多是普通市民和小商戶,楊永信在此地可是個“名人”,當然,是以“楊瘋子”的綽號而聞名。以往他出門,常有不諳世事的孩童跟在他身後嬉笑打鬨,扔個小石子什麼的,嘴裡還喊著“楊瘋子,玩雷劈自己”之類的童謠。
今日也不例外,有幾個半大孩子看到楊永信的身影,剛想湊近了起哄,但一眼瞥見他身後那兩名如同鐵塔般、眼神冰冷、手按刀柄的龍衛,頓時嚇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嬉鬨聲戛然而止,一個個噤若寒蟬,縮著脖子躲得遠遠的,隻敢從門縫或牆角偷偷張望。
然而,孩童的畏懼並不能阻止謠言的滋生和傳播,反而因其異常的反應,催生出了更離譜的版本。
“哎!快看!楊瘋子回來了!後麵還跟著兩個當兵的!看著可凶了!”
“啥?當兵的?不會是他在哪又闖禍了,被官府抓了個正著,這是押送他回來收拾東西的吧?”
“我看像!你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頭都不敢抬其實是在看筆記),肯定是犯事了!”
“我就說嘛!整天鼓搗那些邪門的玩意兒,又是引雷又是放火的,遲早要出事!這下好了吧,把自己作進大牢了!”
“楊瘋子被官府抓了!”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楊永信步行快得多的速度,率先飛回了他家所在的那條街巷,飛進了左鄰右舍的耳朵裡,也飛進了那座低矮卻收拾得還算乾淨的楊家小院。
此時,楊慎行正在楊永信的家中坐立不安地等待著。他在這小院裡已經煎熬地等了一整個下午,心中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就連晚膳時,楊母特意準備的幾樣小菜,他也隻是機械地扒拉了幾口,食不知味。
他太了解自己這位表兄了!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科學狂人,腦子裡除了他的雷霆實驗,幾乎裝不下彆的東西,人情世故、君臣禮儀更是稀薄得可憐。
他雖然對表兄的才華有著絕對的信心,但他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他就怕表兄那“天老大,我老二,雷霆老三”的勁兒一上來,在陛下麵前也毫不收斂,言語衝撞了天顏;或者他那些“離經叛道”的言論在陛下看來純屬無稽之談,不僅不被采納,反而招來欺君之罪,甚至是殺身之禍!
這一下午,無數種可怕的可能性在他腦中翻騰上演,他甚至無數次後悔得捶胸頓足,覺得自己就不該多那句嘴,向陛下舉薦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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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萬一要是……那豈不是自己親手把表兄推上了絕路?說不定還會連累自己乃至家族……想到可怕處,他隻覺得脖頸後麵涼颼颼的,仿佛已經有利刃隨時準備落下。
就在他焦慮得雙腳都快要將地麵磨穿之時,院外傳來了鄰居們嘈雜的議論聲,清晰地傳來了“楊瘋子被官府抓了”、“官兵押著回來的”等話語。
如同晴天霹靂!
楊慎行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黑,所有的擔憂、恐懼、後悔在這一瞬間變成了現實,巨大的衝擊和內心的極度自責讓他極其乾脆地,“噗通”一聲直接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旁的楊父、楊母二人也聽到了外麵的風言風語,本就懸著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楊父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拍桌子,老淚縱橫卻又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這個癡兒!這個不省心的孽障!沒讓天上劈下來的雷霆給收走,到底還是把自己作踐到官府的牢眼裡去了!我……我老楊家造了什麼孽啊!”他罵著罵著,再也說不下去,掩麵痛哭,踉蹌著向院外走去,想去看看兒子最後一眼。
楊母早已泣不成聲。雖然街坊四鄰都說她的兒子是瘋子,不祥,就連她自己也常常為兒子的“不正常”而暗自垂淚,擔憂他的未來。但那終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兒子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過完這一生。如今這噩耗傳來,如同最猛烈的雷霆直接劈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捂著嘴,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跌跌撞撞地跟在楊父身後,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若兒子真的救不回來,犯了王法,那她這把老骨頭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不如跟著一起去,到了那邊,也好繼續照顧這個讓人操心了一輩子的傻兒子……
絕望而悲戚的氣氛如同沉重的烏雲,徹底籠罩了小小的楊家。屋裡是暈倒在地、無人顧及緩緩滑到桌下的楊慎行。院外是悲痛欲絕、相對哭泣的楊父楊母。就連那些平日裡時常嘲笑楊家出了個“傻子”、看儘了笑話的街坊鄰居,此刻見到這般淒慘情景,也紛紛收起了戲謔的表情,麵露同情之色。更有幾位心軟的婦人上前攙扶住幾乎站不穩的楊母,低聲安慰著,說著“想開點”、“或許還有轉機”之類蒼白無力的話。
就在這片愁雲慘霧之中,事件的中心人物——楊永信,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癡迷、興奮和思考的奇異笑容,懷裡緊緊抱著那本厚厚的紙冊,如同抱著絕世珍寶,身後一如既往地跟著那兩名麵無表情、儘職儘責的龍衛,出現在了街道的拐角處。
一轉過彎,楊永信抬頭就看到了自家院門口那令人揪心的一幕:父母滿臉淚痕,相擁哭泣,周圍還圍著一群神色各異的鄰居。
他的第一反應是家裡出大事了!目光下意識地向院內掃去,透過稀疏的籬笆,他赫然看到表弟楊慎行竟然直接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楊永信的心臟!表弟死了?!怎麼可能?!上午分開時還好好的!難道是因為向陛下舉薦自己而受到了牽連?!被陛下……?!不對啊,陛下不是賞賜了自己麼?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天威難測???
楊永信雖然癡迷科研,但並非完全沒有感情,楊慎行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能說上幾句話、理解他一部分追求的知己啊!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他瞬間如墜冰窟!
“慎行!!!”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悲嚎,也顧不上懷中的“寶貝”了,手忙腳亂地將那摞紙冊塞到身旁一名龍衛懷裡,然後如同瘋了一般,跌跌撞撞地衝進院子,撲到楊慎行身邊,一把將“屍體”抱在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那哭聲可謂是聲嘶力竭,悲痛欲絕,當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死了至親骨肉。
他這一哭一嚎,直接把院內外所有人都給哭蒙了!
這……這劇情發展……好像有點不對啊?!
不是應該官兵厲聲嗬斥,罪徒垂頭喪氣嗎?這怎麼……看起來不像是被押解回來的,反倒像是……那兩個軍爺是他的跟班?而且他還哭得這麼傷心?哭誰呢?哭自己嗎?
院外的楊父、楊母也停止了哭泣,茫然地看著院子裡抱著表弟“屍體”哭得死去活來的兒子,腦子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那我們呢,哭不哭?哭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