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囂的命令下達後，殘存的秦軍中，那些尚有餘力、心中燃燒著不屈火焰的士兵們，自發地站了出來。
他們沉默地聚集在一起，從尚存的輜重中，翻找出那些用油布包裹的炸藥包、備用炮彈，以及霹靂火。
他們將這些東西緊緊地綁在身上，或者用還能找到的布條、皮索串聯起來，拖拽著。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他們知道，自己肩負的是身後近萬袍澤兄弟唯一的生還希望。
“第一隊！跟我上！”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連長低吼一聲，率先扛起一個沉重的炸藥包，彎著腰，向著穀口的方向衝去。
其他人緊隨其後，分散成數個小隊，利用地麵上一切勉強可用的掩體，艱難地向目標區域推進。
然而，敢死隊的效率，與火炮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彆。
火炮可以在相對安全的距離進行精準的遠程打擊，而這些敢死隊員，卻需要冒著頭頂的箭矢碎石，親自衝到障礙物下方，安置爆炸物，點燃引信，然後再儘可能撤離……整個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巨大的生命危險。
“咻咻咻——！”
峭壁之上，儘管百越人也已經疲憊不堪，手臂酸軟，但他們依然憑借著意誌，將稀疏了不少，卻依舊致命的箭矢、石塊，向著任何試圖靠近穀口的秦軍傾瀉。
“轟隆！”
一聲不算太劇烈的爆炸在穀口邊緣響起，火光一閃，炸飛了一些碎石和木屑，但對於那堆積如山的整體障礙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嘭！”一名敢死隊員在奔跑中被石塊砸中後背，口噴鮮血撲倒在地，身上的炸藥包滾落一旁。
“點火！快點火！”另一小隊成功將幾個霹靂火塞進了障礙物的縫隙，負責點火的士兵手忙腳亂地擦著火鐮，卻被幾支從上方射來的毒箭釘在了地上，引信隻燃了一小段便熄滅了。
稀稀拉拉的爆炸聲，在穀口方向此起彼伏地響起，但真正能對障礙物造成有效破壞的，卻寥寥無幾。進展緩慢得令人心焦。
不過，唯一的好消息是，峭壁兩側百越人的攻擊力度，確實如任囂所觀察到的那樣，明顯減弱了。
長時間的瘋狂投擲，消耗了他們大量的體力和儲備的“彈藥”。
滾木已經很難看到，礌石也變小變少了，更多的是依靠箭矢和標槍。
這讓陷入絕境的秦軍，仿佛在無儘的黑暗中，又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希望之光。
任囂緊盯著穀口的動靜，看到敢死隊員們悍不畏死的衝鋒和那零星卻頑強的爆炸，他緊繃的臉上，嘴角似乎微微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混合著心痛和期盼的複雜神色。
也許……再堅持一下，再多犧牲一些勇敢的兒郎，真的能炸開一條生路……
然而，老天爺似乎並不打算站在秦軍這一邊。
就在任囂心中剛剛升起一絲渺茫希望之際——
“哢嚓——！！！”
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毫無征兆地在陰沉如蓋的天幕上轟然爆響！
那聲音如此之近，如此狂暴，仿佛就在眾人的頭頂炸開，震得整個山穀都嗡嗡作響，連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緊隨其後，一道慘白刺眼、如同巨樹根須般扭曲猙獰的巨大閃電，撕裂了濃重的烏雲和毒障，瞬間將昏暗的穀底照得亮如白晝！
那短暫的光明中，映照出的是無數張驚愕、恐懼、絕望的臉龐，以及滿地狼藉和猩紅的血跡。
雷聲過後，豆大的雨點開始劈裡啪啦地砸落下來。
起初隻是稀疏的幾點，打在盔甲上、岩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但很快，雨點變得密集，連成了線，最終化作了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瀉般洶湧而下！
冰冷的雨水衝刷著山穀，衝刷著血跡，也衝刷著每個人身上的泥汙和疲憊。
任囂抬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順著他堅毅卻又帶著深深疲憊的線條流下。
他深吸了一口被雨水洗滌後、似乎清新了些許，卻依舊帶著淡淡異味的空氣，精神確實為之一振。
雨水，可以壓製彌漫的毒障，降低其濃度，這對於已經深受其害的秦軍而言，無疑是一個喘息之機。
然而，下一秒，一個更加冰冷、更加殘酷的現實，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
雨！這麼大的雨！
他們的火器……燧發槍、飛雷神炮、炸藥包、霹靂火……所有的火藥武器，在這瓢潑大雨之下，都將變成燒火棍和廢鐵！
燧發槍的火門和藥池會被雨水浸濕，無法擊發；炸藥包和霹靂火的引信，在如此大雨中根本不可能點燃；就連敢死隊試圖用火鐮點燃引信的最後手段，也徹底失去了作用！
一股比這暴雨更加冰冷的、深深的無力感，瞬間盤踞了任囂的整個心頭，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所有的謀劃，所有的犧牲，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這無情的天雨徹底澆滅！
他僵立在雨中，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著，思索著一切可能製造生機的方法，但腦海中閃過的每一個念頭，都被這殘酷的現實無情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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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上天真的要亡我朱雀軍區於此地嗎？
隨著暴雨的傾瀉，山穀中的毒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壓製、稀釋，能見度大大提升。
峭壁之上，一直密切關注戰局的山鬼，此刻也清晰地看到了下方穀地中的情形。
尤其是那麵在雨中依舊頑強豎立的“任”字帥旗，以及帥旗下聚集著的、一看便知是秦軍高級將領的數十人！
更讓山鬼欣喜若狂的是，他敏銳地注意到，穀中原本零星響起的燧發槍聲，此刻已經完全沉寂！
那些秦軍士兵手中的火槍，在暴雨中成了無用的棍棒！
連穀口方向那些敢死隊，也徹底停止了爆破行動，顯然是因為無法點燃引信！
“哈哈哈！！”山鬼忍不住仰天狂笑，雨水順著他塗滿油彩的臉龐流下，混合著汗水，讓他看起來更加猙獰，“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秦人的火器啞巴了！他們成了沒牙的老虎！”
他猛地止住笑聲，眼中閃爍著極度興奮和殘忍的光芒，對著身邊還能動彈的頭目們厲聲下令：“快！傳令！穀口方向，留一部分人盯著，隻要秦軍沒有大規模突圍的跡象，就用弓箭和石頭招呼著就行！剩下所有人，給老子集中起來！把所有還能用的木矛、標槍、箭矢、碎石，全都給老子搬到任囂那麵破旗子對著的峭壁這邊來！”
他伸出骨杖，死死指向任囂帥旗所在的區域，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等老子命令！一起往下扔！瞄準了那幫秦人的大官給老子砸！砸死一個夠本，砸死兩個賺一個！特彆是那個任囂！老子要他的命，用來祭山神！！！”
山鬼的命令迅速被傳達開來。
很快，靠近任囂所在區域的這段峭壁上，聚集了山鬼能迅速調動的、能直接投入戰鬥的近兩千名百越戰士。
他們搬運著所能找到的一切可用於投擲的武器，密密麻麻地擠在崖邊，如同等待著獵食的禿鷲，虎視眈眈地盯著下方那片對他們而言象征著仇恨和權力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