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內，燭火搖曳，將扶蘇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映照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麵上。殿外，最後一抹晚霞也終於被墨藍色的夜幕吞噬，星辰開始在天幕上悄然浮現。
連日來的緊張部署、驟聞噩耗的震怒、以及對未來戰事的深遠謀劃，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扶蘇的心頭，也壓在每一位參與其中的重臣肩上。
他環顧這空曠而威嚴的大殿，目光仿佛能穿透宮牆，看到那些仍在衙署中挑燈夜戰、落實他一道道命令的臣子們——李斯、陳平、蒙毅、韓信……還有剛剛領命離去的程邈、韓廣奇、楊慎行、李信。
任囂、趙佗、癸卯的驟然逝去，像一記沉重的警鐘，不僅敲響了軍方的驕矜，也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這些追隨他推行新政、開拓疆土的能臣乾將，是何等的寶貴。
帝國如今看似人才濟濟，皇家學院與科舉也為帝國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新鮮血液，但那些年輕的麵孔，需要時間成長，需要這些經驗豐富的老臣們引領、傳幫帶。人才的梯隊建設，絕非一蹴而就。他不能等到失去之後，才追悔莫及。
“胥坤。”扶蘇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奴才在。”胥坤如同影子般迅速上前。
“傳朕口諭給禦膳房，接下來這幾日的晚膳，朕輪流去幾位嬪妃宮中用。”扶蘇吩咐道，語氣溫和了些許，“另外，通知下去，朕用完晚膳後，若無緊急政務，各部衙署官員也儘早回府休息，不必徹夜值守。非常時期，更需保重身體。”
胥坤微微一愣，隨即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陛下這是體恤臣子，也是顧念後宮啊。他連忙躬身：“喏！奴才這就去安排，並傳達陛下恩典。”
扶蘇點了點頭。他決定禦駕親征，此去南疆，山高路遠，瘴癘橫行，戰事莫測，歸期難定。他甚至可能無法親眼看到自己第一個孩子的降生，無法在她們最需要的時候陪伴在側。
於國，他是皇帝，是統帥；於家，他是丈夫，是即將成為父親的男人。
在離開之前，他希望能多給予她們一些陪伴和安撫，也讓自己的內心，在那片刻的溫馨中得到些許安寧。
今夜，他首先去了虞姬的寢宮。
虞姬已有近四個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行動間多了幾分小心翼翼，但眉眼間的溫婉與即將為人母的光輝，卻讓她顯得格外動人。
她早已備好了扶蘇喜愛的幾樣清淡小菜，見扶蘇到來，臉上綻放出驚喜而幸福的笑容，在侍女的攙扶下欲要行禮。
“愛妃不必多禮，快坐下。”扶蘇快步上前，輕輕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入座，“身子重了，這些虛禮能免則免。”
兩人相對而坐，宮娥們安靜地布菜、侍立。殿內燭光溫暖，彌漫著淡淡的安神香氣，與麒麟殿的肅殺截然不同。
“陛下今日似乎有些疲憊？”虞姬細心地看著扶蘇，輕聲問道。
扶蘇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清蒸鱸魚，放入她碗中，沉吟片刻，決定不再隱瞞：“嗯。南疆之事，愛妃想必也聽說了些風聲。”
虞姬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憂色：“宮中有些傳言，臣妾聽了，心中很是難過。那些將士們……”
“是啊，上萬忠魂，三位上將……”扶蘇歎了口氣，放下筷子，目光堅定地看向虞姬，“正因如此，朕決定，五月十五，禦駕親征南疆。”
“親征？！”虞姬聞言，手中的湯匙微微一顫，險些掉落。她猛地抬頭，美眸中充滿了震驚與不舍，“陛下！南疆險惡，瘴癘橫行，臣妾……臣妾擔心……”話語未儘，眼圈已然微紅。
扶蘇伸手，輕輕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感受到她因擔憂而微微的顫抖。
他放緩了聲音，解釋道：“朕知道你的擔心。但此戰，關乎帝國南疆永固，關乎上萬將士的血仇，更關乎帝國軍心士氣的重振。朕，必須去。”
他看著虞姬隆起的小腹，眼中閃過一絲愧疚：“隻是……此去或許數月，朕可能……無法親眼看到我們的孩兒降生，無法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在你身邊。朕，心中有愧。”
虞姬怔怔地看著扶蘇，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以及深藏其下的歉疚與溫情。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一旦做出決定，便絕不會更改。他是帝國的皇帝，有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她反手緊緊握住扶蘇的手，努力壓下心中的酸楚與擔憂，臉上擠出一個溫柔而堅定的笑容：“陛下切勿如此說。陛下是天子，肩負江山社稷，臣妾……明白的。”
她輕輕撫摸著腹部，聲音輕柔卻充滿力量：“陛下放心前去，臣妾一定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我們的孩兒。我們會平平安安地在鹹陽，等著陛下掃平蠻夷，凱旋歸來！”
她的懂事與堅強，讓扶蘇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和更深的憐惜。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好！朕答應你，一定會平安歸來！看著我們的孩兒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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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扶蘇在蘭林殿待了許久，陪著虞姬說了好些話，直到她麵露倦色，親自看著她安穩睡下，才悄然起身離開。
離開蘭林殿，扶蘇並未直接回自己的寢宮，而是轉道去了穀麗娜劄的寢宮。
娜紮見到扶蘇深夜到來，又是驚喜又是疑惑。當扶蘇同樣將親征的決定告訴她時，她像虞姬一樣將擔憂深藏，輕輕撲到扶蘇懷裡，緊緊抱住他，聲音帶著不舍：“陛下！您去南疆不必擔心姐妹們？臣妾會照顧好大家的！”
扶蘇輕輕拍著她的背，感受著懷中嬌軀的輕顫，溫言安撫道：“娜紮，朕是皇帝，有些事，非朕不可。南疆的將士們需要朕，帝國的威嚴需要朕去扞衛。隻是苦了你們了。”
娜紮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臣妾知道……陛下是做大事的人。”她抹了把眼淚，努力做出堅強的樣子，“陛下放心，您不在的時候，臣妾一定會照顧好幾位姐妹！我們會在宮裡天天為陛下祈福，祈求天神保佑陛下平安順遂，早日得勝還朝！”
她抓著扶蘇的衣袖，認真地叮囑：“陛下，您一定要答應臣妾，千萬千萬要注意安全！刀劍無眼，瘴氣傷人，您可不能逞強！要好好的回來！”
看著她明明不舍卻強裝懂事，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叮囑的模樣，扶蘇心中既感動又有些好笑，鄭重地點頭應承：“好，朕答應你，一定小心謹慎，全須全尾地回來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