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始平四年,六月七日,辰時。
太陽高懸,卻難以穿透瘴氣林上空那終年不散的灰綠色霧靄。
帝國中路軍大營已然蘇醒,並且以比昨日更加高效、更加謹慎的姿態運轉起來。
隨著皇帝扶蘇那“試炮”的旨意下達,整個營區的焦點,瞬間集中到了那條已向前延伸十裡的通道最前沿。
主帥王永超不敢有絲毫怠慢,親自趕到通道儘頭,指揮調度。他深知陛下此次試驗關乎後續戰略,更關乎十五萬大軍的安危。
一旦引發不可控的山火,後果不堪設想。
“快!將滅火隊調上來!水囊、沙土、濕氈布,有多少備多少!在通道後方一百五十步處建立隔離帶!快!”王永超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一隊隊士兵扛著沉重的儲水皮囊、提著裝滿沙土的木桶、抱著浸透河水的厚重氈布,迅速在指定區域嚴陣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張地望著前方,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硝煙、泥土和淡淡瘴氣的特殊味道,更添幾分凝重。
與此同時,秦魄重炮團團長曹琳,親自督率手下最得力的炮組,將一門黝黑沉重、代表著大秦最高工藝水準的“秦魄”重炮,沿著初步平整過的通道,艱難地推抵至最前沿預設的發射陣地。
巨大的炮輪在尚顯泥濘的路麵上壓出深深的車轍,數十名膀大腰圓的炮兵喊著號子,奮力推動,才將這戰爭巨獸安置到位。
曹琳站在冰冷的炮管旁,眉頭緊鎖。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仔細撫摸著早已校準過無數次的瞄準具和射角調節機構,再次進行最後的檢查。
他的動作一絲不苟,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
他的目光掃過一旁打開的彈藥箱,裡麵靜靜躺著的數枚紡錘形、閃爍著黃銅光澤的高爆榴彈。
此次南征,考慮到主要作戰目標是攻克城池和堡壘,重炮團攜帶的彈藥幾乎全是這種以衝擊波和破片殺傷為主的高爆彈,旨在摧毀工事和殺傷人員。
“高爆彈……”曹琳心中暗歎一聲。
高爆彈的主要毀傷方式是靠爆炸瞬間產生的超壓和高速破片,但爆炸時會產生高溫和火焰,在這種潮濕環境下,應該不會引燃林木,但他心裡實在沒底。而且,高爆彈裝藥量大,轟擊地麵的後果......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遠處坡地上那頂明黃色的禦帳,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那道充滿期待與壓力的目光。
“罷了!”曹琳一咬牙,將腦海中雜念拋開,既然陛下說了“不試試怎麼知道”,那便試!
“裝填!”
他低喝一聲,聲音帶著炮兵軍官特有的沉穩。
兩名裝填手立刻上前,一人抱起一枚重達數十斤的高爆榴彈,小心翼翼地塞入炮膛,另一人緊隨其後,將發射藥包推入。
關閉炮閂,插上擊發裝置……一係列動作嫻熟而流暢。
曹琳再次俯身,將眼睛貼在瞄準鏡上,仔細調整著炮口的角度和方向。
他選擇的試射目標,是通道正前方約一裡外,一片林木尤其茂密、地勢略高的區域。
那裡,很可能是百越人潛伏的理想地點。
“目標區域,標定完畢!”曹琳直起身,深吸了一口帶著硝煙和潮濕氣息的空氣,右手緩緩握住了那根連接著擊發裝置的炮繩。
他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
這一炮,不僅關乎戰術驗證,更關乎他和他手下這幫兄弟的前程,甚至……性命。
若真引發不可控的大火,第一個被問罪的,恐怕就是他這個具體執行者。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並非轟擊成功的畫麵,而是默默祈禱:“點不著……點不著……千萬點不著啊……”
與此同時,皇帝行轅大帳內。
扶蘇負手立於帳門處,遙望著通道方向。
他的麵色平靜如水,但微微抿起的嘴角和負在身後、不自覺摩挲著玉佩的手指,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在賭。
賭這片熱帶雨林足夠的潮濕,賭“秦魄”重炮的高爆彈不足以引燃那些飽含水分的林木。
即便萬一引燃了,賭王永超準備的滅火措施能夠及時控製火勢。
就算火勢失控,賭風不會將大火吹向己方陣地……
這是一場基於有限信息和自身判斷的賭博。
風險與機遇並存。
成了,或許能找到一條更快捷的開路方式;敗了,則可能損兵折將,甚至被迫後撤,前期努力付諸東流。
項少龍靜靜侍立在他身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但他緊握劍柄的手和微微前傾的身體,表明他同樣關注著遠處的動靜,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仿佛被拉長。
終於——
“轟!!!”
一聲遠比霹靂火和撼地雷爆破更加沉悶、更加恢弘、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巨響,驟然從通道儘頭傳來!
即使相隔數裡,扶蘇依然能感覺到腳下地麵傳來清晰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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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簾被聲浪激得微微晃動!
這一聲炮響,如同來自洪荒巨獸的咆哮,瞬間壓過了營區內所有的嘈雜,甚至讓遠處叢林中的鳥雀驚飛聲都顯得微不足道。
所有人的心,在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曹琳在炮響的瞬間,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耳朵裡嗡嗡作響,握著炮繩的手心滿是汗水。
王永超和他身後的滅火隊士兵們,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炮彈落點的大致方向,手中的水囊、沙桶握得咯吱作響。
扶蘇也下意識地向前踏了一步,極目遠眺,試圖看清那片被林木遮擋的區域。
等待,變得無比漫長。
通道前沿,曹琳迅速命令炮組檢查炮身,同時派出觀測手借助地勢儘可能觀察彈著點情況。
王永超則嚴令滅火隊提高警惕,隨時準備衝上去撲滅可能出現的火苗。
一息,兩息,十息……
沒有看到預想中衝天的火光和濃煙,隻有炮彈爆炸後揚起的塵土和碎木屑形成的煙柱,在林木上空緩緩升騰、擴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片被轟擊的區域,除了最初的騷動,似乎並沒有演變成燎原之火。
約莫一刻鐘後,一騎快馬如同離弦之箭,從通道內疾馳而出,馬蹄在粗糙的路麵上濺起泥濘。
騎士的臉上混合著興奮、後怕以及一絲古怪的神情,直奔皇帝行轅而來。
“報——!”騎士在坡地下勒住戰馬,連滾帶爬地衝上前,單膝跪地,聲音因為急速奔馳和高亢的情緒而有些變形:“啟稟陛下!重炮已試射完畢!命中預定區域!”
扶蘇目光一凝,沉聲道:“結果如何?可有起火?”
“回陛下!”士兵喘了口粗氣,快速回稟,“重炮轟擊之下,威力無匹!落點處樹木摧折,橫飛一片,以其為中心十步之內,無論巨木灌叢,儘皆倒伏斷裂!”
他頓了頓,臉上那絲古怪神色更濃,繼續道:“爆炸之處,偶見零星微小火苗,或因灼熱破片引燃枯葉斷枝所致,然火勢極小,已被我軍前鋒迅速以沙土撲滅,並未蔓延,並未引發林火!”
聽到“並未引發林火”這幾個字,扶蘇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大半,旁邊緊張傾聽的王永超和項少龍等人也明顯鬆了口氣。
然而,那士兵的話並未說完,他抬起頭,臉上帶著些許為難和難以置信的神色,補充了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句:“隻是……隻是那爆炸中心處,被硬生生炸出了一個……深近一丈,闊約數丈的巨坑!坑內泥土焦黑,如同雷擊……”
他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並未繼續描述那巨坑如何阻礙通行,但在場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那未儘之語意味著什麼!
一丈深,數丈寬的巨坑!
這哪裡是開路?
這簡直是給自己挖坑!
如此巨大的坑洞,莫說讓沉重的輜重車隊、炮車通過,就算是步兵行進都極其困難!
若要填平如此巨坑,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時間,恐怕比爆破清理兩側倒木還要多得多!
照這麼轟下去,路是“開”出來了,但也徹底沒法走了!
甚至連修補都成了天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