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秦嶼的會麵，像在林薇腳下原本就脆弱的冰麵上又鑿開了一個大洞。她行走其上，每一步都能聽到冰層碎裂的細微聲響，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邏輯炸彈”、“數據吞噬者”、“清理者”……這些詞語如同鬼魅，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她知道了真相，卻比一無所知時更加如履薄冰。
回到雲璟府，她徹夜未眠。秦嶼的話反複回蕩——她需要找到那個“平衡點”，在雷區邊緣跳舞。這意味著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一味偽裝柔弱、被動迎合，也不能過於激進地刺激顧夜沉。她必須展現出某種“真實”，一種既能引起他共鳴，又不會觸發防禦機製的真實。
這太難了。就像要在一台精密卻故障的儀器上，找到一個恰好能使其運轉，又不會導致爆炸的微妙電壓。
第二天，林薇頂著淡淡的黑眼圈出現在頂樓。她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但內心的波濤洶湧幾乎讓她窒息。
顧夜沉似乎已經完全從昨天的失控中恢複，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靜，那種沉靜帶著一種暴風雨後的死寂，讓人不安。他處理工作的效率極高，下達指令簡潔冰冷，看向林薇的目光，也恢複了那種純粹的、審視工具般的銳利。
林薇提交了日常的數據監控報告，裡麵刻意夾雜了幾條她認為無關緊要、但處理方式略顯“笨拙”的日誌記錄——這是她維持“能力有限”人設的一部分。
顧夜沉快速翻閱著，當看到那幾條被標記出來的記錄時，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隨即抬起眼，看向林薇：「這幾條記錄，你判斷為低風險？」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林薇的心臟卻猛地一縮。那幾條記錄涉及的是服務器底層一些極其細微的、非正常的資源調用波動，通常會被常規監控忽略。她故意將其標注為“可能由係統後台維護引起”，以示自己的“經驗不足”。
「是……是的。」林薇低下頭，做出不確定的樣子，「我看波動幅度很小，時間也很短，以為是正常的係統調度……」
顧夜沉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著她。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壓得林薇幾乎喘不過氣。她感覺自己的小心思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幾秒後，他移開視線，將報告放到一邊，語氣聽不出喜怒：「下次遇到類似情況，無論多細微，直接標記上報。」
「是，顧先生。」林薇暗暗鬆了口氣，同時又更加警惕。他看穿了她的“笨拙”，卻沒有點破，這是一種更高級的掌控。
一整天，林薇都在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工作。她小心翼翼地處理著每一份文件，斟酌著每一個遞給顧夜沉的眼神和措辭。她像是一個在懸崖邊調整平衡的人，絲毫不敢大意。
轉機出現在傍晚。
周澤送來一份需要緊急簽署的文件，是關於“星耀計劃”與一家海外材料供應商的最終合約。顧夜沉快速瀏覽後，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這條不可抗力條款的免責範圍過於寬泛。」他指著其中一段，聲音冷峻，「如果對方利用這個漏洞，在關鍵時刻斷供，我們的損失無法估量。法務部是怎麼審核的？」
周澤低頭：「對方堅持這是他們的標準模板，法務那邊溝通了幾輪，對方不肯讓步，因為工期緊張，所以……」
「工期緊張不是妥協的理由。」顧夜沉打斷他，將文件扔回桌上，「告訴法務，要麼讓對方按照我們的範本修改，要麼換供應商。顧氏不缺這一個選擇。」
他的決策乾脆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但林薇卻敏銳地捕捉到，在他下達指令的瞬間，他按在太陽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幅度很小，卻沒能逃過她一直暗中觀察的眼睛。
他在忍受不適。是“邏輯炸彈”被觸動了？還是僅僅因為疲憊？
這是一個機會嗎？一個展現“共情”而非“算計”的機會？
林薇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氣，狀似無意地輕聲開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顧先生，您……是不是不太舒服？需要我幫您倒杯水嗎？」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但在寂靜的辦公室裡卻格外清晰。
顧夜沉的動作猛地一頓。他抬起頭，目光如電般射向林薇，那裡麵充滿了審視、警惕，還有一絲……被打擾的慍怒。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周澤也驚訝地看了林薇一眼，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插話，還是這種涉及私人領域的關心。
林薇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幾乎要後悔自己的衝動。她是不是踩到雷了？
就在她以為顧夜沉會發怒時，他眼中的銳利卻慢慢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解讀的複雜。他看著她，仿佛要通過她的眼睛，看穿她靈魂最深處。
「……不用。」良久，他才吐出兩個字，聲音有些沙啞。他移開目光，重新看向周澤，「就按我說的去辦。」
「是，顧總。」周澤應聲，拿起文件，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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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蔓延。
林薇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剛才那一步，仿佛真的踏在了地雷的觸發邊緣，幸運的是，它沒有爆炸。但那種與危險擦肩而過的戰栗感，久久不散。
「你倒是……觀察入微。」顧夜沉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是讚賞還是諷刺。
林薇的心提了起來，謹慎地回答：「我隻是……看您好像有點累。」
顧夜沉沒有再說話，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手指依舊無意識地按著太陽穴。窗外的夕陽給他蒼白的側臉鍍上了一層虛幻的金邊，讓他看起來少了幾分平時的冷硬，多了幾分易碎的脆弱。
林薇安靜地站在那裡，不敢離開，也不敢再出聲。她能感覺到，此刻的顧夜沉，正處在一種極其微妙的狀態。那道隔絕內外的冰牆，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隙。
這裂隙後麵，是毀滅，還是她一直試圖尋找的真實？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這場在雷區邊緣的試探，她邁出了第一步。雖然險象環生，但至少，她觸碰到了那層堅冰。
接下來的路，隻會更加艱難。
她看著閉目養神的顧夜沉，悄悄握緊了口袋裡的“硬幣”子係統。主係統的警告，秦嶼的提醒，顧夜沉的不穩定……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鎖，壓在她的肩上。
但她不能停下。
為了那個在無數數據洪流中即將湮滅的靈魂，也為了她自己那份沉重的負罪感，她必須繼續走下去。
在這片危機四伏的雷區裡，跳完這支生死攸關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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