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深秋,晨霧總是帶著一股濕冷的黴味,往人的骨頭縫裡鑽。
下關碼頭上,幾名負責蹲守的豪族家丁正裹著棉襖,縮在避風的角落裡打盹。按照上麵老爺們的吩咐,他們要盯著江麵,一旦有運糧船靠岸,就立刻回去報信。
霧氣漸漸淡了。
一名家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漫不經心地往江麵上瞥了一眼。
隻一眼,他整個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僵在原地,嘴巴張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江麵上,原本空曠的水域不知何時已經被填滿了。
成百上千艘吃水極深的貨船,靜靜地停泊在江心,密密麻麻的桅杆像是一片枯死的森林,遮住了初升的太陽。每一艘船的桅杆上,都掛著一麵黑底金字的“周”字旗,在寒風中無聲地翻卷。
沒有戰鼓,沒有號角。
這支龐大的船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壓了過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來了……北邊的貨來了!”
家丁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連滾帶爬地向城內跑去,鞋子跑掉了一隻都顧不上撿。
……
日上三竿,金陵城內。
原本死氣沉沉的街道突然沸騰起來。
無數輛裝滿貨物的大車從碼頭源源不斷地駛入城內,車輪壓在青石板上,發出沉重的碾壓聲。車上裝的不是兵器,而是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麻袋。
米、麵、鹽、煤、布匹、皮草。
這些物資並沒有運往軍營,而是被直接拉到了城東南西北四個最繁華的十字路口。
那裡,原本屬於幾家抗稅豪紳的鋪麵已經被查封,此刻重新摘下了封條,掛上了一塊嶄新的、漆黑發亮的牌匾:
【大周供銷社】
“開門!”
白玉霜站在總店門口,身穿正一品紫袍,手裡沒有拿算盤,而是端著一盞熱茶。
隨著她一聲令下,店鋪大門洞開。
早已在那等待的夥計們扯開了嗓子,聲音傳遍了整條大街:
“奉旨平價售糧!新米每鬥二十文!精鹽每斤三十文!無煙煤每百斤五十文!不限購!不漲價!”
這價格一出,圍觀的百姓瞬間炸了鍋。
這哪裡是平價?這簡直是白送!
要知道,自從罷市以來,黑市上的米價已經漲到了每鬥一百文,還摻了沙子。煤更是有價無市,很多人家已經開始拆家具燒火了。
“真的假的?官府有這麼好心?”
“騙人的吧?這麼便宜,肯定沒貨!”
百姓們將信將疑,不敢上前。
白玉霜放下茶盞,對著身邊的一名黑狼衛點了點頭。
那名士兵上前,拔出橫刀,猛地劃破了門口堆放的一摞麻袋。
嘩啦啦。
雪白的大米像瀑布一樣流淌出來,堆在了台階上。緊接著是精鹽、煤塊。
“貨就在這兒。”
白玉霜清冷的聲音響起,“誰帶了錢,現在就可以買。無論是銅錢、銀子,還是大周寶鈔,都收。”
短暫的死寂之後,人群瘋了。
“我要買米!我要五鬥!”
“給我來十斤鹽!我有寶鈔!”
百姓們揮舞著手裡的錢袋,像潮水一樣湧向櫃台。這一次,沒有錦衣衛維持秩序,因為根本擋不住。那是對生存的渴望,是對饑餓的恐懼。
……
就在供銷社被擠爆的時候,城東王家大宅。
王家主正和幾位綢緞莊、米行的老板坐在一起喝茶,雖然茶水已經涼了,但沒人有心思換。
“二十文一鬥?”
王家主捏碎了手裡的核桃,臉色陰沉得可怕,“周辰這是在做慈善?他哪來這麼多糧食?這麼賣,他不得虧死?”
“王兄,現在的關鍵不是他虧不虧。”
米行劉掌櫃擦著冷汗,“現在百姓都去那個什麼‘供銷社’買東西了。咱們要是再不開門,這金陵城的生意就跟咱們沒關係了!”
“不能開!”
王家主咬牙切齒,“要是現在開了,咱們之前的罷市就成了笑話!而且二十文的價格,咱們開門就是賠錢!”
“那怎麼辦?”
“吃下來!”
王家主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不是不限購嗎?咱們幾家湊湊銀子,派人去把他的貨全買光!我就不信他能把全天下的糧食都運到金陵來!等他的貨斷了,這價格還是咱們說了算!”
“好!就這麼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