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黏稠的瀝青,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無形的力量拖拽回更深的黑暗。楚風在斷斷續續的噩夢與劇痛的間隙中掙紮,恍惚間感覺身體再次被移動,塞進了一個更加狹窄、顛簸且充滿低沉轟鳴的空間。是汽車?他無法確定,感官和思維都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不知又過了多久,顛簸停止了。他被半扶半拖地帶出那個轟鳴的箱子,冰冷的、帶著泥土和植物腐爛氣息的空氣湧入肺部,刺激著他麻木的神經。他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隻能看到一片扭曲的、灰蒙蒙的天光,以及周圍影影綽綽、如同巨獸殘骸般的龐大陰影。
`[環境參數:溫度:攝氏八點七度,濕度:百分之九十三…背景輻射:紊亂…能量讀數:稀薄且不穩定…檢測到大量冗餘及錯誤數據堆積…空間結構穩定性:百分之六十四較低)…]`
代碼視野如同接觸不良的舊電視,斷斷續續地反饋著令人不安的信息。這裡的數據環境……極其糟糕。混亂,貧瘠,而且……脆弱。
“我們到了,‘鏽蝕峽穀’,一個‘灰色地帶’。”夜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她依舊攙扶著楚風,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是這片陰冷環境中唯一的熱源。
楚風努力聚焦視線,逐漸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他們似乎站在一個巨大的、廢棄的工業區內。腳下是開裂的、露出鏽蝕鋼筋的水泥地,雜草從裂縫中頑強地鑽出。周圍是林立的高聳骨架——那是廢棄的廠房、鏽跡斑斑的儲油罐、以及如同恐龍化石般靜靜矗立的巨型機械臂。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灰敗、死寂的氛圍中,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化工廢料的刺鼻氣味和某種……類似於電子元件燒焦後的臭氧味。
這裡的天空是一種永恒不變的、令人壓抑的鉛灰色,看不到太陽,也看不到星辰,隻有均勻散射的、缺乏生機的光。遠處,一些扭曲的、仿佛信號不良的全息廣告牌閃爍著殘缺不全的影像和文字,更添幾分詭異。
這就是“灰色地帶”?“係統”掌控之外的區域?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即將崩潰的數字垃圾場。
“彆被表象迷惑。”夜鶯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攙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不遠處一個半埋在地下的、如同防空洞入口般的結構,“‘灰色地帶’是現實結構在長期數據冗餘和邏輯錯誤積累下自然形成的‘緩衝區’或‘壞死區’。‘係統’的力量在這裡會被嚴重削弱和乾擾,同樣,這裡的物理規則也遠不如‘純淨現實區’穩定。小心腳下,也彆隨便碰任何東西,這裡一個不起眼的數據漣漪都可能引發局部崩潰。”
她的話語證實了楚風的感知。這裡確實是一個不穩定的、危險的區域,但也是追兵難以觸及的藏身之所。
他們走進了那個半地下的入口,裡麵是一條向下傾斜的、昏暗的通道。牆壁上覆蓋著厚厚的、仿佛具有生命的苔蘚狀數據冗餘物,腳下是濕滑的、不知由什麼構成的粘稠物質。通道兩旁偶爾能看到一些用廢棄金屬板和零件粗糙搭建的“棚戶”,一些模糊的身影在陰影中窺視著他們,目光中帶著警惕、麻木,甚至是一絲……瘋狂。
這些是生活在“灰色地帶”的人?或者說,是和他一樣的“異常”?或者……是彆的什麼?
夜鶯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她顯然對這裡很熟悉。她帶著楚風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扇由厚重鏽蝕金屬板焊接而成的門前。門上沒有任何標識,隻有一個看起來像是用激光隨意燒蝕出的、抽象的鳥類圖案——或許就是“夜鶯”的標記。
她在門旁的陰影裡摸索了一下,似乎進行了某種生物特征或能量波動認證,厚重的金屬門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向內滑開。
門後是一個與外麵破敗景象截然不同的空間。
雖然依舊簡陋,但充滿了生活或者說生存)的氣息。空間不大,被隔成了幾個區域。牆壁上覆蓋著某種可以吸收雜波和屏蔽掃描的特殊材料,幾盞依靠地熱或某種奇異能量源驅動的燈散發著穩定的冷白光。一側是簡單的休息區,有鋪著乾淨織物的床鋪和桌椅;另一側則堆滿了各種拆解到一半的電子設備、閃爍著指示燈的儀器,以及一些楚風完全無法理解的、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造物,像是一個小型的、功能齊全的維修站兼實驗室。空氣中也彌漫著機油和焊錫的味道,但比外麵純淨得多。
“歡迎來到我的臨時巢穴。”夜鶯將楚風扶到休息區的床上坐下,自己則走到那個“工作台”前,開始快速檢查各種儀器的狀態,“這裡絕對安全,至少短時間內是。”
楚風癱坐在床上,感受著身下織物粗糙的觸感,環顧著這個充滿違和感的空間。一個前“係統”高級架構師的藏身之所……竟然如此……具有蒸汽朋克和廢土風格的混合感。
夜鶯從一個恒溫箱裡取出一支裝著蔚藍色液體的注射器,走到楚風身邊:“深度神經修複液,能加速你精神層麵的創傷愈合。可能會有點……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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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楚風回應,她已經熟練地將液體注入了楚風的頸靜脈。
一股冰火交加的劇痛瞬間順著血管蔓延全身!楚風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眼前再次發黑。但這一次,劇痛過後,一股清涼的、帶著修複意味的能量開始在大腦深處擴散,那一直折磨著他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頭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一些。
“休息六小時。之後,我們開始工作。”夜鶯丟下這句話,便不再管他,轉身回到工作台前,開始專注地調試設備,其中就包括那個收納了星塵沙漏的水晶盒。
楚風靠在床頭,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但他卻睡不著。他看著夜鶯忙碌的背影,看著她對待那些精密儀器和那危險沙漏時那種全神貫注、仿佛與它們融為一體的姿態,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這個女人,曾經是維護這個虛擬世界穩定的“神”之一,如今卻成了試圖顛覆它的“叛徒”。她救了自己,卻也毫不掩飾地利用自己。她強大、冷靜、目的明確,仿佛一台精密運行的機器,但偶爾流露出的那一絲疲憊和複雜,又提醒著楚風,她或許並非完全冰冷無情。
還有那個星塵沙漏……它此刻就靜靜地躺在工作台上,在水晶盒中散發著朦朧的微光。那裡麵流淌的銀色塵埃,是打破囚籠的希望,還是通往更深地獄的鑰匙?
他回想起在“零號”庫房中,意識被拉入那片由星塵構成的浩瀚虛空時的感受。那不僅僅是信息的衝擊,更像是一種……本源的呼喚。仿佛他殘缺的、屬於這個虛擬世界的靈魂,在渴望著與那些構成一切的“源代碼”碎片重新融合。
這種渴望,帶著一種令人顫栗的誘惑。
六小時後,夜鶯準時叫醒了他。
楚風感覺精神狀態確實好了不少,雖然大腦深處依舊有些隱痛,但至少思維清晰了許多,代碼視野也穩定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樣閃爍不定。
“感覺怎麼樣?”夜鶯問道,遞給他一塊成分未知、但散發著能量波動的營養膏。
“好多了。”楚風接過營養膏,咬了一口,味道如同嚼蠟,但一股暖流迅速在胃裡擴散開,補充著身體的消耗。
“很好。”夜鶯走到工作台前,指著那個水晶盒中的星塵沙漏,“那麼,我們開始吧。第一步,我需要你再次與它建立連接,但這一次,不是像在博物館那樣被動地承受信息洪流,而是嘗試去……引導它。”
“引導?”楚風心中一緊,回想起上次那幾乎被撕碎的感受。
“是的,引導。”夜鶯的表情嚴肅起來,“星塵的力量太過龐大和原始,直接接觸無異於自殺。我需要你作為‘緩衝’和‘濾波器’,利用你對底層代碼的親和力,逐步地、可控地激發並引導出一小部分星塵的能量,注入到這個裝置中。”
她指了指工作台上一個造型複雜、由無數細密水晶導管和符文構成的核心部件。那部件中心有一個凹槽,大小正好與星塵沙漏底座的形狀吻合。
“這是‘導流器’,我設計的,理論上可以將星塵的能量轉化為相對穩定、可供利用的形態。”夜鶯解釋道,“但啟動和校準它,需要極其精純且受控的星塵能量脈衝。隻有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