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並非來自這破敗冷宮“攬月閣”四處漏風的牆隙,而是源自靈魂深處,一種被強行從混沌中剝離、塞入這具陌生皮囊的悚然。
蕭錦顏睜開眼。
視線先是模糊,繼而清晰,映出頭頂朽爛梁木上垂落的、被灰塵裹挾的蛛網。月光慘淡,如同稀釋的牛乳,從窗欞巨大的破洞潑灑進來,照亮空氣中無聲狂舞的塵糜。鼻腔裡充斥的,是潮濕的、厚重的黴味,混合著一種……久病之人軀體漸漸腐爛時,散發出的甜腥與絕望交織的氣息。
這不是她的身體。
這個認知,伴隨著另一股洶湧的、屬於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碎片,如同冰錐,狠狠鑿進她的意識。
蕭錦顏,大周王朝皇帝趙胤後宮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才人。因父兄卷入前朝說不清道不明的黨爭,獲罪流放,原本就稀薄的聖寵瞬間蕩然無存,被隨意地丟棄到這處名為“攬月閣”的宮殿角落,任其自生自滅。記憶的最後,是昨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以及炭盆裡早已燃儘的、連一絲餘溫都吝嗇給予的死灰。
原主,是在饑寒交迫與無邊無際的絕望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而她,曾經的昭陽王朝權傾朝野、手掌半數朝綱更迭的首席禦師,在飲下那杯由她親手教導出來的“好學生”、當今昭陽帝親手奉上的鴆酒,意識沉入無邊黑暗之後,竟在這異國他鄉的冷宮棄妃身上,重新感知到了“存在”。
荒謬,且……有趣。
她,或者說,現在的蕭錦顏,緩緩抬起這具沉重、虛弱、冰冷得幾乎不像是自己的身體的手。手指枯瘦,指甲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手腕處,一道淡粉色的舊疤,是原主某次試圖用最懦弱的方式逃離這囚籠未果留下的印記。
就在她指尖觸及那道疤痕的瞬間,一個絕對冰冷、毫無任何情感波動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深處炸響:
【係統檢測到靈魂綁定。宿主:蕭錦顏原大周朝冷宮才人)。身份載入:昭陽王朝前首席禦師,蕭氏錦顏。】
【終極任務發布:三個月內,成為大周王朝皇後。任務失敗懲罰:靈魂徹底抹殺。】
蕭錦顏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係統?抹殺?
她生前博覽群書,涉獵雜學,對機關陣法、奇門遁甲乃至一些虛無縹緲的傳說都有所耳聞,卻從未想過,此等近乎“神跡”或“妖術”之物,會真切地發生在自己身上。
是那杯鴆酒的後續?還是……某種連她也無法理解的、更高層次的力量乾預?
沒等她細思,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新手輔助啟動:容貌微調,契合度70,目標模板——大周皇帝趙胤已故白月光,元後蘇清雪。】
【附贈技能臨時):“慧眼識疾”初級),可初步探查目標人物身體隱疾。】
【請宿主積極完成任務,逆轉命運。】
聲音戛然而止,如同從未出現。但蕭錦顏能清晰地感覺到,臉頰的骨骼似乎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肌膚的觸感也略有不同。她掙紮著,用儘這具身體此刻能調動的全部力氣,挪到屋內唯一一麵布滿裂紋、模糊不清的銅鏡前。
鏡中映出一張臉。蒼白,憔悴,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起皮,唯有一雙眼睛,因為內裡換了一個曆經風雨、看透生死的靈魂,而顯得深不見底,帶著一種與這具年輕軀體格格不入的沉靜與銳利。
而這張臉的輪廓,眉眼之間的那股神韻……確實,與記憶碎片中,那位被大周皇帝趙胤奉若神明、念念不忘的早逝元後蘇清雪,有了六七分的相似。
蕭錦顏對著鏡中的自己,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
成為皇後?
憑借這張與死人相似的臉,去爭寵,去在那吃人的後宮裡,一步步踩著荊棘和屍骨,爬上那個天下女子至尊的位置?
係統給出的路,直接,卻……毫無新意。
她曾是昭陽的首席禦師,教導的是帝王,執掌的是權柄翻覆。區區後宮爭寵,妃嬪傾軋,在她眼中,不過是格局有限的棋盤。更何況,模仿一個死人,去乞求一個男人的憐惜與愛屋及烏?
她蕭錦顏,不屑為之。
“何必……爭那後位?”她低語,聲音因身體的虛弱而沙啞,卻帶著一種金石相擊般的冷硬質感。
目光掃過這間四壁空空、連一件像樣家具都沒有的破敗殿宇。唯一的木桌缺了一角,用幾塊碎磚墊著。床上是發出黴味的、硬得像鐵板的棉絮。空氣裡,絕望幾乎凝成了實質。
絕境。
但對她而言,絕境,往往意味著……機會。
皇帝趙胤?那條路太慢,變數太多,且要將自身的榮辱係於一個男人的喜怒之上,非她所願。
她需要一條更快捷、更能由自己掌控的路徑。一個……能打破目前死局,讓她迅速獲得喘息之機,乃至初步博弈資本的“契機”。
火光,在她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悄然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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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求死,而是求生。一場精心計算過的火災,足以驚動這座沉寂的、被遺忘的宮廷角落。誰能最先被驚動?誰會來?侍衛?太監總管?還是……恰好路過的某位有權勢的人物?
無論來的是誰,都是她走出這冷宮的第一步。她需要的是一個舞台,一個能讓她的“價值”被看到的契機。這場火,就是她為自己搭建的舞台。
至於風險?這具身體本就已在生死邊緣,再壞,也不過是提前迎接係統所謂的“抹殺”。她蕭錦顏,從不畏懼賭局。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她撕下床單上相對乾燥的布條,纏繞在從破舊桌椅上費力拆下的、相對堅實的木棍上。沒有火油,她便利用殿內角落裡堆積的、受潮不那麼嚴重的枯葉和廢紙作為引燃物。位置的選擇也經過考量,靠近窗口,易於煙霧擴散引起注意,卻又避開主要的承重結構,確保火勢能在可控範圍內蔓延一段時間,不會瞬間將她自己吞噬。
動作間,她能感受到這具身體的孱弱,手臂酸軟無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的刺痛。但她眼神專注,手法穩定,仿佛不是在布置一場可能焚儘自身的火災,而是在進行一項精密的實驗。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
她拿起從炭盆角落找到的、唯一一塊可能還殘留著一絲火星的焦木,對著纏繞好的布條,輕輕吹氣。
微弱的紅光,在焦黑的木頭上明滅不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
……
“走水了!攬月閣走水了!”
尖銳的呼號劃破宮廷寂靜的夜空,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銅鑼的哐當聲,將沉睡的宮苑驚醒。
蕭錦顏計算著時間,在火苗終於舔舐上布條,開始貪婪地吞噬枯葉,濃煙滾滾而起時,她並未第一時間衝出殿外。而是迅速退到靠近門邊、一處相對安全又能被煙霧波及的角落,用早已準備好的、浸了少量飲水的濕布捂住口鼻,然後,放任身體軟倒在地,發出壓抑的、足以讓靠近殿門的人聽見的嗆咳與呻吟。
她在賭。賭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人,不是那些隻會機械救火、地位低微的侍衛或太監。
濃煙嗆得她眼淚直流,真實的生理反應無需偽裝。高溫炙烤著空氣,火光在她眼前跳躍,映照著她蒼白卻異常冷靜的臉。
殿門外,腳步聲雜亂,呼喝聲,水桶碰撞聲,交織成一片。
就在這時,一陣截然不同的、沉穩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這片混亂。那腳步聲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所過之處,周圍的嘈雜聲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甚至帶上了一絲敬畏的屏息。
“怎麼回事?”一個低沉的、帶著些許慵懶,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威嚴的男聲響起。
“回、回攝政王,是……是攬月閣突然走水,裡麵……裡麵好像還困著人!”一個太監尖細的聲音帶著顫抖回稟。
攝政王?
蕭錦顏心頭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