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鞭炮碎屑鋪滿了積雪的街道，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節日的味道。林曉燕在辦公室冰冷的椅子上醒來，渾身僵硬，眼眶浮腫。昨夜的絕望似乎隨著天色漸明而沉澱下來，化作一種麻木的疲憊。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銀裝素裹卻空無一人的廠區，心像被掏空了。或許，真的該結束了吧？她甚至開始機械地思考，該如何清算資產，如何安撫剩下的員工，如何麵對那些債主……
“咚咚咚！”一陣急促而用力的敲門聲打破了死寂，伴隨著一個熟悉的、帶著急切的老人的聲音：“燕子！燕子！你在裡麵嗎？開門！”
是韓奶奶！曉燕的心猛地一揪，慌忙用手背擦掉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韓奶奶，穿著厚厚的棉襖，圍巾裹得嚴嚴實實，臉凍得通紅，手裡還提著一個沉甸甸的保溫桶。她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穿著半舊軍大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麵容憨厚，眼神裡帶著關切。
“奶奶……您怎麼來了？”曉燕的聲音沙啞。
“我能不來嗎？你這孩子！大年三十晚上不回家，電話也打不通曉燕把大哥大關了機），我就知道出事了！”韓奶奶擠進門，一眼就看到桌上冷掉的饅頭和曉燕憔悴不堪的樣子，心疼得直跺腳，“哎呦喂，造孽啊！我就知道那劉大姐介紹的人不靠譜！街坊都傳遍了！你說你這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跟奶奶說一聲啊！”
韓奶奶一邊數落著，一邊把保溫桶塞到曉燕手裡：“快，趁熱吃了！奶奶給你包的餃子，豬肉白菜餡兒的！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想辦法！”
保溫桶傳來的溫熱，透過冰冷的掌心，一點點滲入曉燕幾乎凍僵的心臟。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這時，韓奶奶拉過身後的中年男人：“燕子，這是我大兒子，你建國大伯，在南方特區那邊的機械廠當工程師，今年回來過年。聽說你廠裡的事，非要跟我一起來看看。”
建國大伯上前一步，聲音洪亮而沉穩：“曉燕廠長，彆太著急。媽都跟我說了。騙子固然可恨，但咱不能因為被蛇咬了一口，就怕了所有的草。廠子能辦到如今這規模，說明你和咱們的產品是有生命力的！”
他環顧了一下空曠的辦公室和窗外的廠區，繼續說：“我剛才在外麵大致看了看。困難是暫時的，關鍵是人心不能散。技術工人走了可以再培養，但核心技術和管理團隊得穩住。錢的事情，我們大家一起想辦法。”
建國大伯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漣漪。他並非空口安慰，而是帶著一種經曆過風浪的務實態度。“我在南方也認識一些搞企業的朋友，如果需要短期資金周轉，我可以幫忙問問，利息肯定比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低得多，也安全。關鍵是，你得拿出個重整旗鼓的方案來。”
正說著，辦公室那部沉寂了許久的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曉燕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接起。
“喂，曉燕嗎？我是顧知行。”電話那頭傳來顧知行清晰而溫和的聲音，“給你拜個年。聽說你那邊遇到了一些困難？”
曉燕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時說不出話。消息傳得真快。
顧知行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語氣更加緩和：“彆慌。企業經營，起起落落是常事。我認識市裡一家信用社的主任，他們最近正好有針對小微企業的扶持貸款計劃，雖然額度不大，但審批快，利息也合適。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另外，關於你之前提過的產能和標準化的問題，我整理了一些資料，或許對你們下一步調整有幫助。”
放下電話，曉燕怔怔地站在原地。韓奶奶的餃子，建國大伯的承諾，顧知行的及時雨……這些溫暖和支撐，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從四麵八方湧來，一點點融化著她心頭的堅冰。
就在這時，車間方向傳來一些動靜。曉燕和韓奶奶她們走出去，看到李師傅竟然來了，他穿著工作服，正在清掃車間門口的積雪。接著，沈靜也騎著自行車來了，手裡還拿著一疊圖紙。陸陸續續，又有幾個老員工的身影出現在廠區，他們默默地拿起工具，開始整理淩亂的車間。
“林董，”李師傅看到曉燕，停下手中的掃帚，聲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堅定，“過年了，給機器設備除除塵，開年了好乾活。我老頭子彆的沒有，就這點手藝，隻要廠子還在，我就在。”
“林董事長，”沈靜走過來，遞上圖紙，“這是我根據前段時間的生產數據，重新優化的一套簡易流程控製圖。即使人手減少，隻要我們抓住關鍵控製點，也能保證基本的產品質量。我們可以趁這段時間，把基礎打得更牢。”
看著這些在最艱難時刻依然選擇留下的麵孔，看著他們眼中那份樸素的信任和期待，曉燕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水，而是混合著感動、愧疚和重新燃起的希望的淚水。
她挺直了脊背，擦乾眼淚，目光掃過眾人，聲音雖然還有些顫抖，卻透出了一股力量：“謝謝！謝謝大家！是我林曉燕對不起大家，讓大家跟著擔驚受怕了！但是，隻要還有一個人願意跟著我乾，‘林記’就不會倒！”
她轉向建國大伯和沈靜：“大伯，沈博士，麻煩你們幫我。我們重新製定計劃，就從這筆可能的扶持貸款和內部流程優化開始！這個年，我們可能過不好，但我們要讓所有人看到，‘林記’開年，一定能重整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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