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省城的早班長途汽車，在晨霧彌漫的國道上顛簸前行。林曉燕靠窗坐著，懷裡緊抱著裝有樣品和資料的提包，目光投向窗外。景色飛速後退，熟悉的田野、村莊逐漸被更寬闊的道路、更高大的廠房和更密集的居民樓所取代，空氣中似乎也開始混雜著一種不同於縣城的、更為複雜的氣息——那是工業煙塵、汽車尾氣和無數人煙彙聚而成的、屬於大城市的味道。她的心，隨著車輪的滾動，既有些許離鄉的悵惘，更多的，卻是一種踏入新天地的、混雜著緊張與期待的悸動。
抵達省城長途汽車站時，已近中午。人聲鼎沸，車流如織，各種口音的叫賣聲、喇叭聲、行李箱輪子摩擦地麵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喧囂的洪流，瞬間將曉燕淹沒。她下意識地緊了緊懷裡的提包，按照顧知行在地圖上標注的路線，找到了前往預定招待所的公交車。
招待所位於一條不算太繁華的街道，設施簡單，但還算乾淨整潔。曉燕放下行李，稍作休整，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顧知行準備的資料和那本深藍色的筆記本，再次核對下午要去拜訪的第一家目標——“興隆百貨”的地址和采購經理的姓名。她用那支嶄新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工整地寫下：“十月廿八日，午後，訪興隆百貨，采購經理，趙建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這陌生的房間裡，給了她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下午兩點，曉燕準時出現在“興隆百貨”的采購部門口。這是一棟五層樓高的老式百貨大樓，外牆有些斑駁，裡麵光線略顯昏暗，人流量似乎也不算太大，與她想省城商場摩肩接踵的景象有些出入。她整理了一下因坐車而微皺的衣襟，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采購經理辦公室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穿著灰色夾克、麵容有些疲憊的男人，正是資料上提到的趙建國經理。
“您好，趙經理，打擾了。我是‘林記’食品廠的林曉燕，之前跟您電話聯係過。”曉燕拿出名片，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趙經理接過名片，隨意掃了一眼，側身讓她進來，語氣不冷不熱：“哦，林廠長是吧？坐。”辦公室不大，堆滿了各種樣品和文件，顯得有些淩亂。
曉燕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將精心準備的樣品禮盒和產品介紹資料輕輕放在桌上。“趙經理，這是我們‘林記’的幾款主打產品，都是傳統手工製作，用料紮實，在本地口碑很好。聽說貴商場正在豐富食品品類，所以冒昧前來，希望能有機會合作。”
趙經理拿起一塊獨立包裝的棗花酥，捏了捏，又放下，並沒有打開品嘗的意思。他翻開產品介紹冊，目光掃得很快，眉頭微微蹙著：“‘林記’……沒怎麼聽說過。你們這包裝，看著是比鄉下土特產強點，但放在我們這兒，還是顯得……樸素了些。”他放下冊子，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手指敲著桌麵，“而且，我們這邊櫃台緊張，進場費、條碼費、促銷費，還有賬期，都是有規矩的。你們小廠子，資金周轉跟得上嗎？”
他話語直接，甚至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審視。曉燕心裡微微一沉，但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趙經理，我們的產品優勢在於品質和手藝。包裝我們可以根據商場要求進行調整。至於費用和賬期，隻要合作前景好，我們願意按照貴商的規矩來，也相信我們的產品有能力在貴商場站穩腳跟。”她說著，主動打開那盒“流金歲月”蛋黃酥，推到對方麵前，“趙經理，您不妨先嘗嘗我們的點心，口感如何，一試便知。”
趙經理瞥了一眼那金黃誘人的酥點，神色似乎鬆動了一瞬，但最終還是擺了擺手：“東西先放這兒吧，我待會兒看看。不過林廠長，我得跟你交個底，現在商場競爭激烈，光是東西好還不夠，品牌知名度、廣告投入、促銷力度，都很關鍵。你們……這方麵怕是沒什麼優勢吧？”
談話的氣氛有些凝滯。曉燕能感覺到，對方並未真正將“林記”放在眼裡，更多的是一種程式化的應付。她壓下心頭泛起的一絲失落和焦灼，依舊耐心地介紹了“林記”的曆史和堅守傳統工藝的特點，試圖用“故事”來打動對方，但趙經理顯然興趣不大，不時抬手看表。
不到二十分鐘，會麵便草草結束。趙經理收下了樣品和資料，隻說了一句“有消息會通知你們”，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曉燕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隻得起身告辭。走出“興隆百貨”的大門，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看著身邊行色匆匆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車輛，一種巨大的疏離感和無力感悄然襲來。省城的第一戰，似乎出師不利。她原本以為憑借過硬的產品能敲開大門，卻沒料到，在這裡，規則遠比她想象的更為複雜和現實。
她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街角，從提包裡拿出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翻到空白頁，用鋼筆認真地記錄下剛才見麵的情況，包括趙經理的態度、提到的費用問題以及對品牌知名度的要求。寫著寫著，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失敗並不可怕，重要的是從中吸取教訓。省城的市場，看來光有“酒香”還不行，還需要更清晰的定位、更有效的溝通方式，或許，還需要一些她尚未掌握的“敲門磚”。
合上筆記本，她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堅定。還有幾家經銷商要拜訪，省報的那位編輯朋友也還沒有見。初戰受挫，不過是讓她更清楚地看到了前路的艱難與自身需要補足的短板。她緊了緊衣領，迎著略帶涼意的秋風，邁開腳步，走向下一個目的地。
遠處，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反射著耀眼的陽光，勾勒出這個城市冰冷而強大的輪廓。林曉燕的身影彙入人流，顯得渺小卻執拗。她知道，要想在這裡站穩腳跟，她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而此刻，她更加想念起那個在遠方，總是能給她帶來智慧和力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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