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舟點題,範圍劃定在情愛詩中,旨在歌頌父母鶼鰈情深,為乞巧致辭作詩,其實這種詩體並不入主流,古人一般也不會出這類題目,一般隻作為雅趣之談。
在華朝,女子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柔弱閨秀,文人士子也都追慕魏晉南北朝時那種灑脫不羈的氣質。
整個社會風氣開放,在這樣的大環境裡,浪漫的愛情故事自然越來越多。
不過,這種現象大多集中在士人階層。雖說九品中正製已經廢除,朝廷也給平民、寒門子弟打開了晉升通道,但這麼多年過去,士族千金下嫁寒門,窮小子高攀豪門的事兒,還是少得可憐。
直到當今聖天子即位,明令詔旨花鳥使從民間挑選姿容上佳的良家女入宮,自此之後,風氣才慢慢有了變化。
士族豪門開始留意那些有才華的寒門子弟,派人考察過後,會把家族裡旁支的女兒嫁過去。
就像堤壩出現了第一道裂縫,曾經森嚴的門第觀念,也開始鬆動。
自那以後,市井間興起大量旖旎詩詞,直白吐露愛慕的求愛之作,大膽示好的告白之篇,乃至盟誓相守的定情之句層出不窮。
更有甚者,將閨房私密之事入詩成文,這類因觸及禮教禁忌被斥為“穢詞”的作品,卻在文人雅集中悄然風靡,詩人們常將其當作席間笑談,或調侃友人,或互開玩笑。
類似馮夢龍的《三言兩拍》,金針刺破桃花蕊,不敢高聲暗皺眉。
又比如說《喻世明言》中,可憐數點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瓣中。
令人意外的是,這些大膽熱烈的文字,反而深受閨閣女子喜愛,在茶坊酒肆、街巷坊間廣為流傳,成了市井間最鮮活的談資。
果不其然,詩題甫一落地,亭台間平日裡端莊自持的貴女們,此刻卻如偷望戲台的孩童,個個豎起耳朵,眼底燃起灼灼興致,這類纏綿悱惻的情愛詩句,最能撩撥深閨女子的心弦。
庾舟大手一揮,喊席間文士也可共同參與,眾人樂嗬嗬的拱手相和,曲水流觴席,自此才有了幾分滋味。
白麵號官三聲鼓響罷,侍者魚貫而入,將筆墨紙硯放在眾人麵前。
秦淵呼了口氣,筆尖懸於白紙之上,遲遲未落下,閉眼凝神,看似在苦思冥想,實則陷入了選擇困難症,適合的詩句太多,一時不知道選哪個。
就這麼一遲緩,半個時辰就已經過去,侍者穿梭席間,陸續收走了不少詩卷。
庾舟端坐案前,逐一審閱,時而微微頷首,時而輕聲沉吟,每逢讀罷佳作,便毫不吝嗇地向作者投去讚許的目光,口中連連稱讚“好詩才”。
然而,縱使他言辭懇切,褒獎有加,卻始終未吐一個字表明要將這些詩作收入石碑的意思,顯然在他眼裡,這些不過是平庸之作。
暮色漸濃時,秦淵才擱筆交卷。
未等侍者上前,庾舟已攜莫大人疾步而來。隻見宣紙上工整遒勁的正楷如青鬆立雪,筆鋒流轉間透著沉穩氣度,單是這一手漂亮字跡,便引得二人微微頷首。
庾舟逐字讀罷,瞳孔驟然收縮,呼吸都跟著停滯了一瞬。
身旁的莫大人更是瞪大雙眼,目光如炬地盯著秦淵,臉上滿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庾舟伸手去拿詩卷的指尖微微發顫,眼眶瞬間泛起水光,他閉眼深吸一口氣,滾燙的淚珠順著皺紋蜿蜒而下,聲音哽咽道:“居然如此貼切……”
眾人見庾舟這般失態,好奇心如燎原之火再也按捺不住,紛紛圍攏過來。
人群中,一位身著白袍、頭戴綸巾的青年凝神讀完詩句,忽然闔目長立,良久才幽幽歎息,詩中字字泣血寫儘離思,從追憶往昔到生死相隔,意境之深、筆法之妙,當真是千古難覓的絕唱。
這居然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贅婿所寫?
眾人覺得落差有些大,心中既是佩服又是感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描繪此刻的心情。
忽見一名侍女疾步上前,附在庾舟耳畔輕聲低語。
庾舟神色微動,順著侍女示意的方向望向亭台,目光與遠處某個身影短暫交彙後,緩緩頷首。
須臾,他執起詩卷,聲音陡然拔高,在暮色中清朗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