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九十八名被狂喜衝昏了頭腦的崔氏子弟,浩浩蕩蕩地踏上各自的“青雲路”時,崔琰並不在送行的人群中。
他甚至沒有被點到名字。
此刻,他正蹲在三縣交界處的一塊新墾荒地上,身邊是一位皮膚黝黑、滿臉褶皺的老農。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那架剛剛打造出來的曲轅犁上。
“公子你看,這犁轅改短了,再把犁壁做成圓麵,翻起來的土就能順勢滑到一邊,省力不說,翻得也深。”
老農指著犁的構造,用最樸實的語言解釋著。
崔琰聽得極其專注,時不時伸出手,撫摸著犁身上光滑的木質曲線,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力學與智慧。
他的眼中,閃爍著比那些“新官”們更加明亮的光。
幾名即將赴任的崔氏子弟,在校尉的催促下路過這片田地,一眼就看到了與老農混在一起的崔琰。
“喲,那不是咱們廣陵崔氏的‘大農丞’嗎?”
一人陰陽怪氣地開口,引來一陣哄笑。
“崔琰,我們都要去做縣令主簿了,你還在這玩泥巴呢?”
“真是個蠢貨!當初在將軍府前,但凡他肯低個頭,憑他的才學,怎麼也能混個縣丞!偏要去學什麼農活,自甘下賤!”
“算了算了,人各有誌,咱們是去做官老爺的,他嘛,就安心當個泥腿子吧!哈哈哈!”
刺耳的嘲諷與鄙夷,如同夏日午後的蚊蠅,嗡嗡作響。
崔琰卻連頭都未曾抬一下。
他隻是平靜地對身邊的老農說道:“老丈,我們再試試,我覺得這犁箭的角度,或許還能再調一調。”
那些人的聲音,那些人的嘴臉於他而言,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他的世界裡,隻有腳下這片廣袤而厚重的土地,隻有手中這架關係著萬民溫飽的農具。
將軍府下的農司丞,總管三縣農桑水利。
這個職位,沒有品階,沒有官服,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官署。
但崔琰的心中,卻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滿足。
那些人要去爭奪的,是虛無縹緲的權位與榮光。
而他要征服的,是這片土地,是千百年來的貧瘠與饑荒。
這,才是他的戰場。
看著那些人趾高氣揚遠去的背影,崔琰的眼中沒有半分羨慕,反而有一絲憐憫。
他們就像一群被主人放出籠子的金絲雀,以為自己飛向了天空,卻不知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早已張開的獵網。
而他,崔琰,將在這片土地上,親手為自己也為那位年輕的將軍,打下最堅實,最不可動搖的根基。
……
與此同時,將軍府書房。
氣氛凝重如鐵。
孫望站在巨大的沙盤前,李智、趙虎,還有一名身材魁梧、麵容剛毅如岩石的將領,分立兩側。
此人正是孫望的族兄,孫天柱。
“主公!”孫天柱猛地一抱拳,聲如洪鐘,震得書房嗡嗡作響,“那黑山寨的吳勝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占山為王的草寇,也敢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來犯我九山郡!末將請命,隻需給我八千人馬,三日之內,必將他的人頭獻於帳下!”
他虎目圓瞪,滿臉怒火,顯然是被吳勝那“討伐偽官,為民除害”的旗號氣得不輕。
李智撫著胡須,神情卻頗為嚴肅:“天柱將軍不可輕敵。吳勝此人,雖是草寇出身,卻頗有幾分梟雄之姿。”
“他能在黑山寨盤踞數年,收攏三萬亡命之徒,絕非庸碌之輩。此次來犯,聲勢浩大,其心必異。”
“管他什麼心!敢來,就讓他死!”孫天柱怒道。
“來得好。”
一個平靜的聲音,讓激動的孫天柱瞬間安靜下來。
孫望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怒氣,甚至連一絲波瀾都無。
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反而透著一股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