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眼尖,見這輛青布馬車雖然普通,但趕車的老者氣度沉穩,車轅旁護衛的幾人太陽穴高高鼓起,便知是江湖上的好手。他不敢怠慢,連忙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
“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袁天罡跳下車,扔過去一錠銀子,聲音平淡:“一間上房,再備一桌好酒好菜,送到房裡。”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得有些沙啞,像個常年奔波在外的老管家。
店小二掂了掂銀子,分量十足,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麻利地在前頭引路:“好嘞!客官裡麵請!天字號上房,清淨!”
沈天君和安月瑤一前一後下了車。
一腳踏入迎仙樓,一股混雜著奢靡脂粉、濃鬱酒香與人間煙火的氣息便撲麵而來,熱浪滾滾。
大堂寬闊得不像話,足足擺了四五十張桌子,此刻竟座無虛席。跑堂的夥計端著托盤,如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腳下的地板因常年浸潤了油汙而有些發粘。空氣裡,紅燒獅子頭的肉香、清蒸鱸魚的鮮香與陳年花雕的醇香交織在一起,勾得人食欲大動。說書先生在角落的台子上唾沫橫飛,講著不知哪朝哪代的風流韻事。
食客的談笑聲、碗筷的碰撞聲、說書先生的驚堂木聲,織成一張喧囂而充滿活力的網。
這裡的食客,穿著打扮涇渭分明。
一類是身穿綾羅綢緞,腰佩美玉,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傲氣的本地士族子弟。另一類,則是衣著華貴,滿身珠光寶氣,說話嗓門洪亮,一看便知是富甲一方的商賈。
兩撥人雖然同處一堂,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牆,涇渭分明,極少往來。
“這迎仙樓,是江南最大的情報集散地。”安月瑤跟在沈天君身側,壓低了聲音,吐氣如蘭。
“我聽風閣的密報中提過,此樓樓主身份成謎,自號‘百曉生’,在江南地界手眼通天,卻嚴守中立,無論是官府還是世家,都賣他三分薄麵。來往的商賈喜歡在這裡交換消息,世家子弟也愛來此彰顯身份,久而久之,便成了這般模樣。”
沈天君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這所謂的“中立”,不過是實力強大到讓所有人都忌憚的另一種表現罷了。
幾人被引著穿過喧鬨的大堂,正要上樓。
“啪!”
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突兀地劃破了這份喧囂。
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聲音的來源處。
隻見大堂中央,一張上好的八仙桌旁,一個衣著華貴的胖商人正一臉驚恐地跪在地上,身前的地麵上,一灘酒漬和破碎的白瓷酒杯格外顯眼。
桌邊,一個身穿白色錦袍、頭戴玉冠的年輕公子,正慢條斯理地用絲巾擦拭著自己衣袖上的一點水痕。
那水痕,淡得幾乎看不見。
“王公子,饒命,饒命啊!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手滑,手滑了……”胖商人不住地磕頭,肥胖的身體抖如篩糠。
那王公子擦完衣袖,將絲巾隨手扔在地上,仿佛沾了什麼臟東西。他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胖商人,嘴角掛著一絲戲謔的笑意。
“張員外,你可是江南有名的絲綢大王,這雙手,怕是數銀子數滑了吧?”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堂。
周圍的世家子弟們發出一陣哄笑,看向那胖商人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看好戲的樂趣。而那些商賈們,則個個低下了頭,敢怒不敢言,生怕惹火上身。
“我……我……”張員外嚇得話都說不囫圇。
王公子身旁一個跟班模樣的青年立刻站了出來,指著張員外的鼻子厲聲喝道:“不長眼的東西!我家公子這身雲夢澤冰蠶絲織就的錦袍,一寸百金!你那幾滴臟酒灑上來,汙了公子的眼,驚了公子的雅興,你擔待得起嗎?”
張員外臉色慘白如紙,連連磕頭:“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小人願意賠償!十倍,不,百倍賠償!”
“賠?”王公子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伸出腳,用那雙鑲嵌著東珠的華貴靴子,輕輕踢了踢張員外的肩膀。
“本公子,缺你那點臭錢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四周,很滿意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跟班。
那跟班立刻心領神會,拿起桌上的酒壺,將一旁王公子脫下的另一隻靴子倒轉過來,把滿滿一壺“桂花釀”全都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