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內部,慘白的燈光無情地傾瀉而下,落在冰冷的金屬束縛椅上。紮爾索·羅迪被牢牢禁錮其上,手腕和腳踝處被長時間捆縛著的拘束帶勒出深深的痕跡。他的目光,卻像兩塊燒紅的烙鐵,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實質的灼痛感,狠狠燙在蘭德斯的臉上。
那眼神裡翻湧著無比複雜的情緒漩渦:強烈的憤懣——像是對被命運玩弄於股掌的無聲控訴;本能的恐懼——對即將降臨的未知酷刑的生理性戰栗;以及一種深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無助——如同溺水者在滅頂之際,徒勞地抓向最後一根虛幻稻草的絕望。
這些沉重如山、恍如實質的情緒迎麵撲來,讓蘭德斯的胃部猛地一陣痙攣緊縮。他幾乎是狼狽地移開了視線,不敢與之對視。一種強烈的不適感,冰冷黏膩,正沿著脊椎悄然爬升,攫住了他的心神。
“這人……到底是誰?”蘭德斯的聲音乾澀發緊,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顫抖,“我們到底……為什麼……要殺他?”他艱難地吐出每一個字,仿佛它們都裹著鉛塊。幾分鐘前還處在可以獲得副異獸的雀躍早已被眼前冰冷殘酷的現實衝刷殆儘,隻剩下沉甸甸的疑團和一絲源自本能的抗拒。
畢竟,從他踏上異獸之力修行之路至今,雖經曆過數次生死搏殺,對手卻也都是凶悍的野生異獸或失控的異變個體。親手終結一個同類、一個完全無法反抗的、活生生的人……這還從未有過。
殺死異獸與殺人之間那道無形的鴻溝,其帶來的心理重負,作為一個普通人,一個尚在學院求學的學生,蘭德斯此刻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那令人窒息的重量。
“哎呀呀,蘭德斯同學,彆緊張,彆緊張!”霍恩海姆教授連忙上前一步,雙手虛按,試圖驅散這凝固的沉重空氣。他習慣性地搓著手,臉上堆起安撫性的笑容,但眼底深處卻著實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無奈,“不是真的要殺他!誤會,都是誤會!”
他指向束縛椅上那個眼神如困獸的身影,“這個人叫紮爾索·羅迪。在之前那場席卷全鎮的動亂裡,他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一開始就試圖潛入研究所盜竊核心物品,不過嘛……”教授聳聳肩,語氣帶著點奇異的感歎,“運氣實在背到家,東西還沒摸到邊兒,就被警報攆得抱頭鼠竄了。”
霍恩海姆教授頓了頓,語氣轉為一種世事無常的感慨:“更倒黴的是,他逃出來後,慌不擇路,一頭撞上了科爾森教授。結果可想而知,心懷叵測的科爾森用某種……嗯,不太光彩的手段控製了他,逼他在學院內部製造混亂,好替自己打掩護。現在科爾森自個兒溜之大吉,把他當棄子扔下了,這不,終於被我們逮住了。”教授攤開雙手,做了個總結的手勢,“簡單說,就是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稀裡糊塗被卷進漩渦的倒黴蛋小賊。”
“嘖,”拉格夫咂了咂嘴,目光掃過羅迪身上破損的衣物和淤青的痕跡,難得地收斂了平日的嬉皮笑臉,“那這家夥……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不僅活兒沒乾成,還成了彆人的替死鬼和擋箭牌。”他看向羅迪的眼神裡,敵意淡去不少,多了幾分真實的唏噓。
一直沉默觀察著蘭德斯等人反應的達德斯副院長,此刻才沉聲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在空曠冰冷的訓練室裡激起清晰的回音,帶著金屬般的凝重質感:“他的原雇主,你們應該都聽過名字——亞瑟·芬特。”這個名字仿佛帶著刺骨的寒意,讓訓練室內的空氣驟然冷了幾分,“三大行省聯合通緝令上懸賞最高的黑幫頭目,沒有之一。他對學院,對研究所,乃至對整個行省的安全,都是懸在頭頂的利刃。”
達德斯副院長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緩緩掃過三人:“但亞瑟·芬特狡詐如狐,行蹤詭秘。常規的追蹤、偵查手段,對他完全失效,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就算我們傾儘全力,也未能鎖定他的藏身之處。”
他指向束縛椅後方那台布滿複雜管線、閃爍著幽光的龐大儀器:“現在,唯一尚未被發掘的線索,就埋藏在這位羅迪先生的意識深處。亞瑟·芬特雇傭他時,哪怕再謹慎,也必然有過當麵接觸。那些接觸時候的細節——地點、環境、甚至芬特無意間流露的習慣——必然會在他的潛意識裡留下印記,也必然可以跟亞瑟·芬特的動向聯係起來。隻是這些線索可能細微到他本人都無法察覺,或者無法主動回憶提取。”
“所以,”達德斯副院長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需要借助這台‘深層意識探針’,配合特定的精神誘導藥物,再加上至少四人份的、穩定且具備韌性特質的精神力進行‘精神潛行’。我們將強行深入他精神領域的最底層,去挖掘那些被時間掩埋、被恐懼封存的潛在信息碎片。”
“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定位亞瑟·芬特的方法。”達德斯副院長再次強調,目光掃過三人年輕而凝重的臉龐,“學院的其他教授和高級戰力,要麼在動亂中負傷未愈,要麼正處理更緊急的善後與防禦事務分身乏術。因此,為了湊足這關鍵的四份精神力,隻能依靠你們這些‘研學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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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麗眉頭緊鎖,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點:“可是副院長,亞瑟·芬特雇傭羅迪是動亂之前的事了。這麼長時間過去,他怎麼可能還留在原地?恐怕早就轉移了吧?”
“問得好。”達德斯副院長讚許地點頭,解釋道,“亞瑟·芬特是多個行省聯合通緝的重犯,雖然近期在獸園鎮附近現過蹤跡,但以他的處境,在行省境內不可能擁有大規模、高效率的機動能力,更無法輕易穿越層層嚴密的封鎖線。尤其在動亂之後,整個行省已進入最高警戒狀態,所有主要通道和城鎮都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帶著核心團隊大規模轉移,目標太大,風險極高。”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相當篤定:“綜合現有情報分析,我們判斷,他大概率還隱藏在獸園鎮周邊的某個隱秘據點裡,按兵不動,等待著風頭過去。隻要我們能從羅迪這裡挖出哪怕一個模糊的定位線索——一個廢棄礦洞的名字、一座荒山上的特殊標記、或者一個接頭的區域範圍——我們就能將搜索範圍壓縮到可控區域,並進一步實施精準打擊!”
蘭德斯心中的不安並未因解釋而消散,他再次看向羅迪那雙被絕望和痛苦浸透、此刻卻死死鎖住他、充滿無聲懇求的眼睛,又轉向達德斯副院長和霍恩海姆教授:“可是……你們一開始說‘可能要殺了他’,這又是怎麼回事?既然不需要真的下殺手,為什麼……”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困惑和一種對這種手段本能的排斥與不認同。
霍恩海姆教授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無奈。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走到那台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龐大儀器旁,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那些閃爍的指示燈和冰冷的旋鈕,仿佛在觸摸一個即將蘇醒的凶獸:“蘭德斯,問題在於……這個‘精神潛行’的過程本身,對他而言,就是一種……極其殘酷的酷刑,或者說,一場注定走向毀滅的消耗。”
教授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醫者麵對絕症時的無力感:“首先,經過科爾森的反複精神操控和利用,以及我們前期必要的……審訊手段,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本就岌岌可危,充滿了各種精神創傷和恐懼的裂痕。
“而儀器和藥物會進一步強行刺激他的腦部神經元,超量分泌激素和神經遞質,這會解構他的表層意識,將他拖入一種類似‘清醒夢魘’的彌散而混亂的狀態……這本身對於大腦來說就是接近毀滅性的負擔……”
“然後,”霍恩海姆教授抬起頭,看向蘭德斯,眼神沉重,“我們四個人的精神力要像四把鑿子,強行直接穿過他被解構的表層意識、‘潛入’他意識深處最脆弱的區域進行搜索、翻攪。這種外來力量的衝擊和擾動,會對他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內核,造成無法逆轉的消耗和結構性損傷。”
他艱難地吐出結論:“結果基本是注定的——在這次‘精神潛行’之後,他的精神架構將徹底崩塌。最好的情況也是精神崩潰,意識渙散,變成一個對外界毫無感知的植物人。最壞的情況……則是神經回路全麵萎縮,導致腦死亡。
“無論哪一種,都跟真正的最終死亡……相差無幾了。”
霍恩海姆教授的描述像一桶冰水,從蘭德斯的頭頂澆下,瞬間凍結了他的心臟。他看著束縛椅上那個顫抖的身影——一個小偷,一個被利用的棋子,一個似乎罪不至死的可憐人——一股強烈的道德反胃感和無力感翻湧上來。
“我覺得……這樣不對。”蘭德斯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他偷竊未遂,又被脅迫……雖然做了些錯事,但本身並未給學院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為了追捕亞瑟·芬特,就要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徹底摧毀一個人嗎?這是不是可以說是一種……量刑過重?”他直視著達德斯副院長,目光灼灼,尋求著哪怕一絲其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