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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裂空的馳援(上)(1 / 1)

格蕾雅副所長那如同冰錐裹挾烈焰的指令,以及帕凡院長、達德斯副院長沉重如山的確認,如同冰冷的鐵砧,狠狠砸在突擊隊員們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這並非單純的命令傳達,而是相當於一場精神層麵的風暴,瞬間席卷了每個人內心最後一道防線。格蕾雅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時,仿佛帶著絕對零度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凝結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卻又在尾音處奇異地燃燒著某種近乎焦灼的急迫,這種矛盾感讓聽者無不心悸。而帕凡院長與達德斯副院長的確認,則更像是兩記沉重的印章,蓋在了無法回頭的命運契約之上,他們的聲音裡帶著歲月積澱的凝重,以及某種深藏的痛苦抉擇,仿佛每一個音節都承載著整個獸園鎮未來的重量。

通訊畫麵關閉的一刹那,通道內陷入了一片比虛空更深的死寂。這寂靜並非無聲,而是被無數難以言喻的情緒填滿——震驚、疲憊、不甘,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絕望。隻有粗重壓抑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像破舊風箱在做著最後的掙紮。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將源核反應堆深處殘留的硝煙微粒、蟲屍腐敗後揮發出的甜膩惡臭,以及一種全新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一同卷入肺腑。

那寒意源自零星飄散在空氣中、緩慢旋轉的星藍光屑,它們如同有生命的塵埃,閃爍著詭異的光芒,無聲地嘲弄著隊員們剛剛幾乎以全員性命為代價換來的“勝利”。空氣沉重得如同液態鉛汞,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費巨大的力氣。未知秘密帶來的龐大信息壓力,與迫在眉睫、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新任務,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巨網,比任何物理傷害都更令人窒息,緩慢而堅定地擠壓著所剩無幾的勇氣與希望。

萊因哈特教授的身影在昏暗的、不時閃爍的應急燈光下,如同一道被拉長的沉默陰影。他緩緩吐出一口帶著體內餘溫的濁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金屬,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足以穿透這片死寂的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諸位,命令已下。”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光束,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無需更多言語,每一張沾滿汙垢與乾涸血漬、寫滿了生理與精神雙重疲憊的臉龐,每一處從破爛衣物下滲出暗紅印記的繃帶,每一個因傷痛或脫力而微微佝僂、依靠牆壁或武器支撐的姿態,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殘酷至極的現實——“然吾等狀態,毋庸諱言。”

這句話,像一把浸透了冰水的鑰匙,精準地插入了名為“抉擇”的、早已鏽跡斑斑的沉重大門鎖孔。

“我…”尼古拉斯教授是第一個開口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熄滅。他佝僂著背,脖頸幾乎無法承受頭部的重量,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副鏡片已完全碎裂、僅靠幾段臟汙膠布勉強固定的眼鏡,仿佛那是他與理性世界最後的聯係。打著臨時繃帶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指尖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的臉上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現出一種失血過多的灰敗,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我的精神力和體力……都徹底透支了……”他艱難地組織著語言,每一個詞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骨頭……感覺也快散了架,內臟像是被移位後又勉強塞了回去……”

他試圖扯出一個苦笑,卻立刻牽扯到肋間的傷口,讓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跟上去……隻能是拖累大家……成為戰術上的累贅,甚至……致命的弱點……我留下吧,”他最終說道,聲音裡帶著深深的無奈與自責,“……我會幫忙照顧……照顧其他傷勢更重的隊員,等待……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接應。”他的眼神深處,除了生理上觸目驚心的極限,還殘留著之前在核心區麵對那恐怖人形巨蟲時失控失態的陰影,一種深刻的、啃噬內心的無力感如同沼澤般將他淹沒。

“該死!真他媽的該死!”薩克教授暴躁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壓抑的漣漪。他死死盯著範德爾教授臨時投影出來的、線條粗糙卻細節驚人的獸園鎮地圖上,那個如同滴血心臟般不斷閃爍的猩紅坐標點,眼中燃燒著近乎病態的、足以焚毀理智的探究欲火,仿佛單憑視線就要將那遠在西北角的、標記為深灰色的廢棄“伽馬區”燒穿、熔解。

然而,一陣無法抑製的劇烈咳嗽猛地襲來,將他從狂熱的凝視中硬生生拽回。他不得不彎下腰,一隻布滿老繭與疤痕的大手死死按住腰間纏繞的、已被滲出的血液浸透的繃帶,額角青筋暴起,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沿著他堅毅而粗糙的臉頰滑落。“咳咳……他奶奶的……這老腰……感覺像是被那蟲子的尾鉗砸碎了……”他喘著粗氣,劇痛讓他的麵部肌肉扭曲起來,牙關緊咬。極度的煩躁與不甘驅使著他,猛地一腳踢在旁邊一塊從天花板崩落的、足有半人高的混凝土碎石上。碎石翻滾著撞在斑駁的通道牆壁上,發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響,濺起一片灰塵。最終,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困獸般瞪著範德爾,幾乎是耗儘胸腔最後一絲空氣吼出來的:“範德爾!你個老不死的!給我盯緊了!眼睛他娘的彆眨!耳朵豎起來像雷達!回來老子要第一手的、最詳細的、連一個原子震動頻率都不能少的數據!少一個字節,老子就把你那堆破爛實驗室拆了當廢鐵賣!”那語氣裡充滿了被現實強行壓製的不甘、被迫退出的屈辱憤怒,但身體內部傳來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的尖銳痛楚,讓他無法反駁這殘酷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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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麗的目光沉靜而深邃,如同幽潭,緩緩越過或坐或臥的眾人,最終落在狀態相對完好的蘭德斯和拉格夫身上。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像一張被過度使用的羊皮紙,先前蘭德斯那神奇的ex效能技雖然修複了她精神枯竭帶來的、如同腦髓被抽取的劇痛,但身體多處軟組織挫傷和失血帶來的深層虛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並未完全消退。她悄然內視,感受著自己那原本如同湖泊般的念力池,此刻卻幾近乾涸,隻剩下坑底些許渾濁的泥水,估算著此刻能調動的念力強度,恐怕不足全盛時期的三成。高速機動?高強度戰鬥?她微不可察地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流轉著對即將涉險同伴的深切憂慮與難以割舍的情誼,但理性如同北極吹來的冰冷洋流,迅速而決絕地淹沒了所有翻騰的個人情感。

戴麗深吸一口氣,這動作牽動了肋下的隱痛,但她強忍著,讓聲音保持清晰而堅定,如同敲擊在冰麵上的石子:“我的念力強度恢複嚴重不足,身體狀態也無法支撐長時間的高速機動和劇烈戰鬥。強行參與,非但無法提供有效戰力,隻會無可避免地拖慢整體行進速度和行動效率,成為戰術上顯而易見的弱點,甚至可能因我的失誤而引發連鎖災難。”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同樣決定留下的尼古拉斯教授和薩克教授,“我待會留下,協助尼古拉斯教授和薩克教授,嘗試在此地建立一個具備基本防禦能力的臨時安全點。同時,我會儘力嘗試修複這附近尚能工作的部分監控和通訊節點,爭取為你們的前方行動提供持續、穩定的後方信息支援與情報分析……”她的聲音在此刻意有所降低,帶著一絲唯有親近之人才能察覺的、深藏的關切,目光落在蘭德斯身上,“必要的時候,如果距離和乾擾允許……我會嘗試用‘那個’精神鏈接聯係你們……務必,萬事小心。”她最終選擇了最符合團隊整體利益的角色——退居幕後,成為團隊在黑暗中的眼睛和耳朵,以及最後的通訊紐帶。

而有些人的堅持,無需冗言贅述,他們的姿態本身,就是最響亮、最不容置疑的宣言。

堂正青站得如同一柄千錘百煉後插進萬年岩層中的古劍,即便身上的製式軍裝已破爛不堪,化作縷縷布條,露出底下被汗水、血汙浸透的繃帶,即便每一次呼吸都因內腑的傷勢而顯得急促且帶著隱痛,他挺直的脊梁依舊如同旗杆,不曾有半分彎曲。那雙內斂著曆經硝煙洗禮、卻愈發銳利沉靜的劍氣的眼眸,平靜地望向通道幽暗的深處,透著一股斬釘截鐵、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然。目標就在前方,縱使前路是刀山火海,是粉身碎骨的深淵,亦無退意,此身早已許戰。

堂雨晴緊跟在堂正青身側稍靠後的位置,這個年輕的女孩臉上難以掩飾長途強行軍和接連麵對激烈戰鬥後留下的深深疲憊,甚至眼底還殘留著一絲對未知險境的茫然與無奈。但她緊抿著失去血色的嘴唇,眼神依舊清澈如山澗溪流,沒有絲毫退縮與動搖之意。她隻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自己隨身攜帶的幾個小巧卻內容豐富的醫療包,以及為數不多的能量補充劑和基礎解毒血清,用這種近乎偏執的準備,來對抗內心的不安。

希爾雷格教授則如同一座亙古存在的沉默山嶽,立於原地紋絲不動,仿佛與腳下冰冷的大地融為一體。他那身頗具標誌性的黑色風衣,哪怕經曆了連番惡戰,沾染了灰塵與零星血點,到此刻依然奇跡般地保持著大體的整潔與挺括,與他本人那深不見底、波瀾不驚的氣質相得益彰。他的沉默,並非空無,而是蘊含著巨大的能量與最堅定的意誌,本身就是對上級命令最徹底、最無需解釋的回應。

蘭德斯和拉格夫這對搭檔交換了一個眼神,瞬間便讀懂了彼此的心意。拉格夫率先咧嘴,露出一口與他彪悍體型相稱的白牙,儘管這個大幅度的表情讓他愈合中的臉頰和胸口幾處傷口又傳來了隱隱的刺痛。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那覆蓋著戰術服、此刻布滿深刻凹痕與劃跡的胸膛,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如同戰鼓擂動:“哈!這點小傷算個球!連撓癢癢都算不上!俺感覺現在渾身是勁,血液都在沸騰!還能再打十個剛才那樣的大家夥!不,二十個!”他的聲音洪亮,充滿了蠻牛般的、仿佛永不枯竭的生命力與戰意,試圖驅散隊伍中彌漫的壓抑。

蘭德斯沒有更多言語,隻是對拉格夫堅定地點了點頭,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隨即閉上雙眼,將心神迅速沉浸入那片隻有他能感知的、玄奧的係統界麵之中。視野中,淡藍色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無聲滑落。雖然之前強行施展的ex效能技已過去一段時間,但其帶來的治療效果仍在隱隱持續發揮著作用,滋養著受損的組織,這讓他自身的狀態得以恢複大半。然而,係統界麵上依舊頑固地閃爍著幾個顯眼的黃色警告標識——“多處軟組織輕傷修複中78)”、“生物能量水平恢複中65)”、“精神力閾值偏低”。他快速瀏覽著各項數據,心中默默計算,同時,一種模糊的預感在心頭縈繞——他似乎能感覺到,在經曆了核心區那場極限壓榨的戰鬥後,體內那神秘的係統本身,也正處於某種緩慢而關鍵的進化臨界點,或許,新的轉機就隱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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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維斯教授,這位平日裡總是一副超然物外、仿佛沉浸在自己藝術世界中的氣質、深藏不露的學者兼藝術家,此刻臉上也籠罩著一層罕見的、如同鉛雲般沉重的凝重。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腰間懸掛的幾個特製筆袋,那裡麵裝著他視若珍寶、形態各異且用處多樣的畫筆。指尖仿佛能透過堅韌的皮革,感受到這些工具內部蘊含的奇異能量在微微脈動。他微微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輕得像羽毛落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還有那麼嚴重的問題麼……連格蕾雅副所長那樣的人都罕見地流露出了失態……那麼,我也去吧。”他那神奇而強大的、介於物質與能量之間的特殊繪畫能力,在接下來注定充滿未知與非常規挑戰的征途中,或許將成為打破僵局、窺見真相的關鍵鑰匙。

而範德爾教授的反應最為直接和劇烈。儘管他一身工裝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黑乎乎的機油、可疑的化學試劑痕跡以及蟲子的不明粘液,腰間的多功能工具包更是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子,幾件精密而昂貴的工具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散落一地。但一聽到“伽馬區試驗場”、“空間傳送終點”、“未知技術殘留”這幾個如同魔咒般的詞彙,他原本因疲憊而顯得渾濁無神的眼睛,瞬間爆發出堪比高功率探照燈的狂熱光芒,幾乎要實質化地射出眼眶。後麵帕凡院長和達德斯副院長關於“曆史威脅”、“驚天秘密”、“文明安危”的沉重描述與警告,完全被他大腦中內置的“無用信息過濾器”給屏蔽掉了。所有的疲憊、傷痛、對自身狀態的客觀評估,仿佛被一股強大到蠻橫的求知欲與科研狂熱瞬間蒸發殆儘。他揮舞著僅剩的一隻還算完好的手臂,激動得唾沫橫飛,語速快得像是上了發條的機關槍:“去!必須去!誰也彆攔著我!廢棄了整整十年的頂級生物工程試驗場?還是能夠撕裂空間、召喚那種怪物的傳送裝置的終點坐標?老天爺!這也太……太有研究價值了!簡直是活生生的、會呼吸的曆史謎題和行走的科技寶庫!老子我爬!就是用爬的!也要爬過去親眼看看!摸一摸!就算下一秒被空間亂流撕碎也值了!”高等知識分子的純粹狂熱,在此刻徹底壓倒了肉體的傷痛、基本的生存邏輯以及對潛在致命危險的恐懼。

留下的人與即將奔赴更險惡戰場的人,在這條充滿血腥與絕望氣息的通道內,在壓抑得令人心臟緊縮的空氣中,完成了無聲卻重於千鈞的交接。

尼古拉斯教授強忍著眩暈和虛弱,與戴麗立刻行動起來,利用通道內殘存的、尚能工作的接口和隨身攜帶的小型工具包,開始沿著相對安全的側壁區域,謹慎地布置簡易的震動感應警戒傳感器和低功耗信號中繼器,努力在這片廢墟中構建一個具備最基本預警與通訊能力的臨時安全點和信息節點。薩克教授則一臉極度不爽,嘴裡罵罵咧咧不停,從自己那個同樣破損不堪、仿佛剛從垃圾堆撿回來的背包裡,粗暴地掏出了幾個巴掌大小、外殼布滿劃痕、正閃爍著不穩定紅光的金屬圓球,像扔石頭一樣塞進範德爾教授那個工具包的破口裡:“拿著!老瘋子!算你走運,老子這兒還有最後幾個‘跳跳樂’!雖然狀態不太穩定,但保證還能響!遇到堵路的硬骨頭,或者他娘的又厚又重的閘門,彆像個傻子一樣硬衝!給老子用這個炸開!聽著,省著點用!這玩意兒製作材料可貴了!炸完了記得把碎片給老子撿回來!那可都是錢!都是老子的心血!”他嘴上刻薄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倒刺,但那粗暴的動作深處,卻隱藏著一絲極其不易察覺的、對老對頭兼老夥計的關切。

範德爾教授手忙腳亂地接住那幾個危險的“禮物”,嘴裡同樣不閒著,嘟囔著回應:“知道知道!囉嗦!薩老摳!數據!重點是數據!對吧?保證給你記錄得清清楚楚,連爆炸當量都給你測算出來!”

短暫的告彆在一種混雜著擔憂、決絕與一絲怪異幽默感的氛圍中結束,沒有過多的煽情話語,也沒有拖泥帶水的猶豫。堂正青目光掃過整裝待發的隊員,手臂如同戰斧般向前一揮,聲音沉穩而有力:“出發!”

眾人立刻脫離了這片剛剛建立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安全係數的臨時安全點,沿著b7通道更深處的、更加陰暗潮濕的路徑,向著記憶中主豎井附近那個可能存在的安全出口加速移動。每個人的步伐都帶著激戰後的沉重與疲憊導致的微微踉蹌,但目光卻如同淬火的鋼鐵,望向共同的目標方向。

行進途中,範德爾教授再次展現出他“破爛王”的本色,利用另一個不知從哪個廢棄監控終端上強行拆解下來的、更加簡陋且接觸不良的便攜式投影模塊,勉強再次調出了獸園鎮的立體全息地圖。那個刺眼的猩紅光點,如同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死死釘在西北角那片標記為深灰色、象征著廢棄與未知的“伽馬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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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在地圖上隻是一個微小的綠色光標,孤獨地閃爍在源核核心區的東南邊緣,與目標點隔著仿佛天塹般的距離。

“直線距離……超過九十公裡!這麼遠!而且大概率還得繞路過去……”範德爾教授的聲音帶著一絲因絕望和體力不支而產生的乾澀,他的手指顫抖著在地圖上劃過一道漫長而令人沮喪的虛擬弧線。這道弧線,穿越的是地圖上標示出的、密密麻麻的複雜區域。

全息影像清晰地展示著他們哪怕選擇最理想的直線行進,也需要跨越的無數障礙:

曾經繁華、如今已成廢墟的古代城市建築群,如同一片無邊無際的、由鋼筋水泥構成的死亡叢林,其間極有可能還遊蕩著未被先前戰鬥完全清除的、更具攻擊性或發生未知異變的殘餘蟲群;複雜多變的地形包括一條因地質變動而改道、如今充滿化學汙染物的寬闊河流,一片曾是重工業中心、如今布滿不穩定結構和有毒物質的廠區廢墟,以及一片被稱為“鏽穀”的、由廢棄機械和金屬垃圾堆積而成的、如同迷宮般的巨大填埋場,那裡電磁環境複雜,信號極差;更不用說在這些法律與秩序早已崩壞的混亂區域邊緣,可能存在的自發武裝抵抗組織,或是趁火打劫、毫無底線的掠奪者。依靠目前狀態下的兩條腿徒步,或者依靠那些同樣傷痕累累、狀態不佳的契約異獸作為坐騎,想要穿越這片危機四伏、步步殺機的區域,在規定時間內抵達目標,簡直是癡人說夢!

而時間,恰恰是此刻對他們而言最奢侈、最無情的東西。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著任務失敗風險的增加,以及伽馬區那未知威脅可能帶來的不可控變化。

“我們過來時乘坐的那輛重型全地形突擊車……”拉格夫甕聲甕氣地補充了一句,語氣裡充滿了實實在在的惋惜,“性能多好的家夥……可惜,剛進入外圍就被蟲族那門該死的生物重炮正麵命中,差不多徹底氣化了……到現在,估計連點金屬殘渣都早就被主蟲脈當成點心消化吸收,變成它肚子裡的廢鐵渣子了……”顯然,他們當初進入源核反應堆建築群時依靠的那輛堅固載具的損失,此刻成了橫亙在他們與目標之間最現實、最令人頭疼的鴻溝之一。載具的真空,使得這九十公裡的天塹,顯得更加遙不可及。

“沒載具?沒載具有什麼問題!我們自己造不就好了!”就在一片壓抑的沉默即將再次籠罩隊伍時,範德爾教授突然猛地停下腳步,眼中再次燃起那種近乎瘋狂的、讓熟悉他的人既頭疼又偶爾能帶來奇跡的科學家光芒。他手舞足蹈起來,雙臂在空中劃動著複雜的幾何圖形,仿佛剛才那個因距離而絕望的人根本不是他,“睜大眼睛看看!現在的源核區,在老頭子我眼裡,就是一座露天寶庫!一座充滿了無限可能的超級材料場!你們難道感覺不到嗎?”他激動地指向四周,“到處都是上好的材料!看看那些斷裂的強化合金管道,切割一下就是最好的結構框架!那些過載燒毀的大型能量電池組殘骸,雖然不穩定,但核心能量單元很多還能拆解利用!還有那些蟲子!對,就是那些該死的蟲脈!看看它們留下的這些甲殼碎片!”

他說著,甚至興奮地踢了踢腳邊一塊暗紅色的、邊緣鋒利如刀的巨型甲殼碎片,發出沉悶的響聲,“這硬度!這韌性!經過初步檢測,強度堪比研究所裡最好的複合裝甲板!薩克!你個老家夥聽見沒?”

儘管以他們之間的物理距離和不太穩定的通訊狀態,薩克教授都未必能聽清,但他依舊大聲嚷嚷著:“你以前不是偷偷摸摸、違反十七條安全條例搞的那個‘爆能衝擊槍’項目嗎?我知道你肯定還留著核心數據!把那個能量瞬時壓縮與釋放的原理拿出來,稍微修改一下能量輸出模式和控製回路,做成‘微型衝壓引擎’的核心原型!絕對夠勁!推力管夠!再結合我的‘動態應力場穩定框架’理論,利用定向力場束來約束和引導能量噴射流,提供主要升力和向前推力!瞧,這不就是最正宗、最直接的垂直起降近地飛行器的工作原理了嗎?!”

“至於最關鍵的、把這些亂七八糟材料牢固結合在一起的粘合材料問題……”他話語一頓,猛地又將熾熱的目光投向身旁如同陰影般沉默的萊因哈特教授,眼中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光芒,“萊因哈特!用你的暗影能量!我記得你的報告裡提到過,那玩意兒在特定頻率下具有極強的物理塑形和臨時能量固化特性!簡直就是現成的、可調控的萬能粘合劑和結構強化劑!這樣,我們就能就地取材,現場手搓一架……嗯,‘近地垃圾’……不對,是‘近地衝壓式應急飛行器’!怎麼樣?這想法是不是絕了?夠不夠快?夠不夠刺激?!”他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線中飛舞,雙手在空中比劃著那架隻存在於他想象中的、由戰場破爛、蟲子甲殼和危險能量核心拚湊而成的“飛行器”的輪廓,仿佛那玩意兒已經在他眼前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隨時準備一飛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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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器裡,薩克教授那邊立刻傳來一陣氣急敗壞、幾乎要破音的咆哮,即便隔著距離和嘈雜的電流聲,也能感受到那噴薄而出的怒火:“呸!範德爾你個老瘋子!你的腦子是不是真被蟲族的酸液給泡發、煮熟了嗎?!‘爆能衝擊槍’?你他娘的還敢提那玩意兒?!那項目老子當初已經搞到一大半,為什麼會被安全部那群腦子裡隻有規章製度的蠢貨給強行叫停、所有實驗數據封存了我都沒反對?就是因為它本質上就是個極不穩定的、隨時可能爆炸的大炸彈!能量壓縮率稍微超出臨界閾值哪怕零點零零一個單位,或者外部環境有一個微不足道的乾擾,它就會‘砰’!原地開花!把操作員和周圍五十米內的一切都炸成基本粒子!你現在還想拿它那該死的、沒經過完整驗證的核心原理來當飛行器的引擎原型?!還要用戰場上的破爛金屬和脆弱的蟲子殼當主體結構?!你他娘的是不是想讓我們全隊人在地表起飛不到三分鐘,就集體被炸上天,變成獸園鎮夜空中最大最亮的一朵煙花,用來慶祝我們這倒黴透頂的‘勝利’嗎?!蠢貨!白癡!無可救藥的科學瘋子!”他的罵聲如同連珠炮,在通訊頻道和安靜的通道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後怕與絕對的否定。

眾人聞言,臉色瞬間都變得極其難看,甚至比剛才聽到九十公裡距離時還要糟糕。

堂正青的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他看著範德爾在空中比劃的、充滿了各種代表不穩定、高風險符號的虛擬“草圖”,緩緩地、極其堅定地搖了搖頭,眼神裡明確無誤地寫著“此路絕對不通,想都彆想”。萊因哈特教授周身的陰影能量微微波動了一下,像是被這個荒謬提議驚擾了的深潭,但他依舊沉默不語,隻是那籠罩在陰影中的麵容上,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態度顯然表明,他絕不願用自己的寶貴能力去“粘合”一個注定會在半空中解體的、移動的爆炸棺材。就連素來以溫和、不輕易與人爭執著稱的尼古拉斯教授,也從臨時安全點那邊的通訊傳來一聲有氣無力、卻帶著明顯反感的冷哼:“效率?安全性?我看是自殺率百分百,並且附帶免費、高效的‘全屍火化及粒子級揚灰’一條龍服務……”希爾雷格教授更是毫不客氣,言簡意賅地給出了終極評價:“過於異想天開,缺乏基本物理邏輯支撐,這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主意,隻是瘋狂的囈語。”

很顯然,範德爾這個看似充滿“天才”閃光、實則瘋狂到毫無安全邊際和工程邏輯可言的應急方案,被隊伍中眾人未曾因疲憊而流失的、寶貴的理智無情而一致地判了死刑。

短暫的、因瘋狂想法而帶來的些許波動平息後,那種源於現實困境的、隱隱的壓抑感和對前路的焦慮,如同潮濕的霧氣,再次無聲無息地在行進中的隊伍間彌漫開來,並且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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