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被冰封,不是被石化,而是一種更加徹底的“靜止”。就像是一幅動態的畫麵被突然按下了暫停鍵,每一個肢體,每一片甲殼,甚至複眼中殘留的凶光,噴濺在半空的酸液滴,都僵持在最後一瞬的姿態,分毫不動。
緊接著,更加驚人、近乎神跡的變化上演。
這些被凝固的巨蟲體表,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另一種物質。那就像是它們自身的甲殼、外皮、幾丁質、乃至內部軟組織,在某種超越理解的力量作用下,發生了本質的“轉化”。
一層冰冷、光滑、呈現出精密機械質感卻又毫無人造痕跡的銀灰色金屬質,從它們身體的最細微結構開始“浮現”、“蔓延”。這金屬化過程迅速而均勻,如同墨水在宣紙上暈染,又像是快速生長的水晶,瞬息之間便覆蓋了巨蟲的全身。
厚重猙獰的甲殼變成了線條冷硬的金屬裝甲;鋒利的刃肢化作了閃爍著寒光的合金刀刃;蠕動的口器與複眼凝固為結構複雜的金屬雕塑;就連那些噴濺在空中的酸液,也凝固成一粒粒晶瑩剔透、內部仿佛封存著動態瞬間的銀灰色金屬珠,叮叮當當地墜落在地。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隻有金屬細微的“滋長”聲和酸液珠落地的輕響。
僅僅一次呼吸的時間。
先前還是湧動嘶吼、帶來無儘死亡威脅的恐怖蟲潮,已然化作了一片姿態各異、栩栩如生卻死寂冰冷的——金屬雕像森林!
所有的生命氣息、能量波動、精神躁動,徹底消失無蹤。原地隻剩下數百尊散發著金屬寒光、保持著生前最後一刻動作的雕塑,在月藍光芒的映照下,投下長長的、沉默的影子。
威脅,被以一種最乾淨、最徹底、也最匪夷所思的方式,解除了。
而這股奇異而強大的月藍光芒,對於戰場另一側的蘭德斯、突擊隊成員們,以及那十隻作為“龍傀”的巨化蟲甲地龍,卻展現出截然不同的態度。
光芒如同擁有生命與智慧,溫柔地拂過他們。當光芒觸及他們的身體,帶來的卻是一種清涼的慰藉感,仿佛能撫平戰鬥帶來的疲憊與精神緊繃,甚至隱隱促進著傷勢的恢複與能量的平複。他們能自由活動,呼吸,思考,仿佛這月光是他們天然的盟友,或者說,他們本身就在這道月光力量的“白名單”之內。
月光所有的威能與“規則覆蓋”,都精準無比地聚焦、施加在了被金屬化的蟲群,以及戰場最中央、那仍在醞釀最終自爆、光芒卻已開始劇烈閃爍不定的人形巨蟲——亞瑟·芬特身上!
看到這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月藍光芒,格蕾雅緊繃到近乎斷裂的神經,終於無法抑製地鬆懈下來。一股強烈的脫力感伴隨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修長的雙腿微微一軟,差點站立不穩。
但緊接著,一股更強烈的情緒衝垮了疲憊的堤壩——那是混合了長時間高壓指揮的辛苦、麵對未知強敵與詭異現象的驚悸、對研究所設施遭受嚴重破壞的心疼,以及最重要的……對某個“不負責任”家夥的濃濃怨氣。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翻騰的氣血,隨手理了理額前被汗水與血汙黏連的銀色發絲,甚至有些粗魯地抹了一把臉頰上的汙漬。然後,她挺直腰背,雙手叉腰——一個與她平時冷峻專業形象略有出入,卻在此情此景下顯得無比生動的姿勢——揚起那張即便沾染汙穢也難掩精致英氣的臉龐,對著月藍光芒最為濃鬱、仿佛源頭所在的虛空某處,用帶著清晰疲憊、卻毫不掩飾嗔怒與埋怨的語調,高聲“控訴”道:
“梅森·伊文斯!你個懶骨頭!老書蟲!睡不醒的老家夥!”
她的聲音在驟然寂靜下來的金屬森林中回蕩,清亮而極具穿透力,語氣裡充滿了熟稔至極的“興師問罪”和“孩子向家長告狀”的意味。
“你可是所長!研究所名義上的最高負責人!平時你當甩手掌櫃,窩在頂層看書喝茶曬太陽,所裡大小事務不管不問,全丟給我也就罷了!我認了,誰讓我是副所長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她語速加快,手指幾乎要戳到虛空中去:“可現在呢?敵人都摸到自家地下室了!把這裡搞得烏煙瘴氣,拆得一塌糊塗,害了不知道多少珍貴的實驗體樣本和積累了多年的研究資料!還弄出這麼個惡心的怪物,差點把我們全都留在這裡陪葬!”
格蕾雅越說越氣,胸口起伏:“你倒好!現在才慢悠悠地露麵!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把緊急求援信號打到學院總部,讓帕凡院長親自帶著執行隊過來,或者乾脆等這鬼地方徹底塌方,把你那些寶貝都埋進地下幾百米,你才肯從那堆發黴的故紙堆裡抬起頭,看一眼你這都快被拆成廢墟的老窩啊?!”
她的抱怨並非真的指責伊文斯所長無能或失職,更像是一種壓力宣泄,以及……一種隱晦的確認與安心。能如此隨意地“訓斥”所長,本身就說明了兩人之間非比尋常的信任與關係,也意味著,真正的“家長”來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隨著格蕾雅那充滿個人色彩的嗔怪聲落下,那片籠罩戰場的幽遠月藍光芒,仿佛聽懂了她的“召喚”,中心區域的那片光暈如同被石子打破平靜的湖麵,泛起了層層優雅的漣漪。
光芒如同擁有實質的流水,溫柔而有序地向兩側分開、退讓,形成了一道拱形的、純粹由流動月華構築的光之門戶。門戶內部深邃無比,仿佛連接著另一片靜謐的夜空。
一個身影,從容不迫地從那片月藍光芒的深處,悠然踏出。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慢條斯理,每一步都踏在某種無形的韻律之上,仿佛不是在剛剛經曆血腥廝殺、滿目瘡痍的戰場,而是在自家庭院中沐浴著月光、散步沉思。流動的月光在他身後自動彙聚、流淌,仿佛一件無形卻華貴無比的披風,又像是忠誠的仆從,默默襯托著他的身影。
當他的身形完全脫離光之門戶,月藍光芒微微收斂,不再刺目,卻依然柔和的籠罩全場,將他清晰地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這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他的頭發並非枯槁的灰白,而是如同最上等的銀絲,梳理得一絲不苟,在月華映照下流轉著柔和而內斂的光澤。麵容清臒,皺紋深刻,記錄著漫長的歲月與智慧,但皮膚卻透著健康的紅潤,毫無衰敗之氣。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如古井,清澈若秋水,瞳孔中仿佛倒映著流轉的星月與無窮的知識,閃爍著一種曆經滄桑後沉澱下的睿智光芒,以及某種超然物外的平靜。
他身著一件樣式極其古樸的深色長袍,袍服材質難以辨彆,非絲非麻,更像是由收斂的暗夜本身織就,表麵幾乎不反光,卻隱隱有細微的、如同活物般流淌的暗紋。長袍的袖口與下擺邊緣,用幾乎與底色融為一體的暗線,繡著一圈極其複雜、精細的符文。那些符文並不時刻發光,隻有當月光以特定角度掠過時,才會驟然亮起一瞬月華般清冷的光暈,隨即隱沒,神秘莫測。
他的手中,捧著一本厚重的書籍。書籍封麵是純黑色,沒有任何標題、作者或裝飾圖案,封皮的質地古老而細膩,邊緣有些微的磨損,散發出一種混合了陳舊紙張、淡淡墨香與某種無法言喻的“知識”氣息的古老味道。他的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書頁上,指節修長,皮膚光滑,完全不似老人的手。
而最引人注目、幾乎成為他標誌的特征,是那部幾乎垂到腹部、雪白、柔順、富有光澤的長須。長須被打理得非常整潔,隨著他輕微的呼吸與動作,如銀絲瀑布般輕輕拂動,更添幾分仙風道骨、超然脫俗的學者與隱士氣質。
這位老者,正是獸園鎮異獸研究所的真正主宰,格蕾雅口中“懶骨頭老家夥”,梅森·伊文斯所長。
伊文斯所長聽到格蕾雅連珠炮似的抱怨,臉上非但沒有絲毫慍怒或尷尬,反而浮現出一種溫和中帶著明顯促狹意味的笑容。他的目光先是平靜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戰場——那些金屬蟲雕、破碎的牆體、巨大的坑洞、彌漫的煙塵、以及地麵粘稠的血泊,眼神古井無波,仿佛看到的不是破壞,而是一幅有待解讀的複雜圖表。
接著,他的視線掠過狀態各異的小隊成員,以及那十隻安靜下來、如同小山般蹲踞在蘭德斯身後的巨化蟲甲地龍,最後,才落回到叉著腰、氣鼓鼓的格蕾雅身上。
他慢悠悠地抬起那隻空著的手,輕輕捋了捋那部標誌性的長須,動作舒緩而富有韻律。開口時,聲音平和、醇厚,帶著一種奇特的磁性,能夠輕易撫平聽者心中的焦躁,卻又因那明顯的調侃意味而顯得生動:
“唔,格蕾雅,我的副所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他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討論下午茶的糕點,“你看,老夫這不是一‘感覺’到家裡動靜有點大,就立刻‘趕’來了嗎?”他刻意在“感覺”和“趕”字上加重了語氣,帶著些微的自嘲。
“而且,”他話鋒一轉,目光中帶著讚許看向格蕾雅,“你看看你,臨危受命,指揮若定,麵對如此突發且詭異的狀況,殺伐決斷,進退有據,將這混亂局麵處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還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擊,重創元凶……這番表現,乾練果決,頗有老夫當年……嗯,三四分風采吧。”他笑眯眯地補充,“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啊,格蕾雅。”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頓了頓,繼續慢悠悠地說,完全無視了不遠處被釘在地上、體內紫黑色毀滅核心光芒被月藍之力壓製得忽明忽暗、仍在做最後徒勞掙紮與扭動、發出微弱嘶鳴的人形巨蟲亞瑟·芬特,仿佛那隻是牆角一隻不起眼的、即將被掃除的垃圾。
“再說了,”伊文斯所長眼中促狹之意更濃,“我看你平時精力也充沛旺盛得很嘛。不僅把研究所管理得妥妥帖帖,還能經常‘抽空’回學院去‘串串門’,找帕凡那老小子喝喝茶,論論道,‘探討探討’人生哲理與前沿技術,偶爾再‘順手’幫他處理點小麻煩……”
他故意拖長了“抽空”、“串串門”、“探討探討”、“順手”這些詞的語調,其中的調侃與“我什麼都知道”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麼,應付眼下這點‘小場麵’,”他揮了揮衣袖,仿佛在拂去微不足道的塵埃,“想必對你而言,更是遊刃有餘,正好活動活動筋骨。老夫若是來得太早,豈不是打擾了你們年輕人施展才華、積累實戰經驗的寶貴機會?”
這番話說得雲淡風輕,甚至有些“無理取鬨”,將一場險死還生的惡戰、研究所核心區域的嚴重破壞,輕描淡寫地歸結為“小場麵”和“活動筋骨”。但配合他那超然的姿態、隨手鎮壓蟲潮的恐怖實力,以及麵對格蕾雅抱怨時那種長輩對待有點鬨彆扭的出色晚輩的寬容與調侃態度,卻又奇異地不顯得違和。
然而,伊文斯所長這番輕鬆調侃,聽在旁觀的蘭德斯和拉格夫耳中,卻無異於驚雷!
“管……管理員……伊文斯……所長?!”蘭德斯徹底呆滯了。他瞪圓了眼睛,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視線在伊文斯所長那仙風道骨的身影和記憶中的某個形象之間來回切換,腦子裡一片混亂。
眼前這位揮手間月光漫灑、禁錮恐怖蟲潮、視那人形巨蟲如無物的超然老者,其麵容、其聲音、尤其是那部標誌性的長須……分明就是不久前,他和拉格夫在研究所圖書館遇到的那位安靜、慈祥、說話慢條斯理、戴著老花鏡在書架間慢慢巡視、還熱心幫他們查找過關於“定向暴獸化”偏門資料的“圖書管理員”老爺子!
可是,那個在充滿塵埃與書卷氣的安靜圖書館裡,溫和地提醒他們保持安靜、小心翻閱古籍的慈祥老人,與眼前這個踏月色而來、談笑間鎮壓一切、能量氣息深不可測的頂尖強者……這兩者之間的反差,實在太過巨大,太過荒謬,如同將靜謐的池塘與狂暴的深海強行拚接在一起!
巨大的認知衝擊如同海嘯,瞬間衝垮了蘭德斯原有的世界觀。他感覺自己的常識領域正在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某些關於“強者形象”、“身份偽裝”、“世界運行邏輯”的固有觀念,正在劈裡啪啦地崩塌重組。他隻能傻傻地看著伊文斯所長,又看看一臉“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的格蕾雅,目光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震撼、以及一種“原來小醜竟是我自己”的茫然。
“俺……俺滴個親娘咧!!”
拉格夫的反應則更加直接和粗獷。他張大了嘴巴,下巴頦差點砸到腳麵,一雙銅鈴眼瞪得溜圓,眼珠子幾乎要奪眶而出。他指著伊文斯所長,粗壯的手指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微微顫抖,說話都結巴了:
“你……你……你你不是圖書館看大門……啊呸!是看書的那個……那個老爺子嗎?!你……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沒能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話,隻剩下滿臉混合著懵逼、駭然、以及某種“見了活鬼”般的表情。
他簡單直接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在他樸素的認知裡,圖書館管理員就應該是在書堆裡打轉、知識淵博但戰鬥力約等於零的老學究。而眼前這位……這哪裡是圖書管理員?這分明是披著管理員外皮的某種遠古神話生物好嘛?!
幽遠深邃的月藍光芒,依舊靜靜籠罩著這片已然死寂的地底試驗場核心區。光芒之下,是那片姿態永恒凝固的金屬蟲雕森林,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超越常理的一幕。
戰場中央,人形巨蟲亞瑟·芬特的結局似乎已然注定。
它的殘軀被銀釘與影刺牢牢釘死在血泊與汙穢之中,胸腹間那個碗口大的空洞內,那顆被月藍光芒死死包裹、壓製的紫黑色毀滅核心,光芒已黯淡到如同風中殘燭,隻能極其微弱地脈動著,仿佛垂死心臟的最後抽搐。它殘破的軀體偶爾還會神經質地彈動一下,發出細微的、意義不明的嘶氣聲,但任誰都能看出,其意識與力量正在被那無所不在的月華之力,無情地逐漸剝離、鎮壓、歸於永恒的靜寂。
伊文斯所長的目光,終於從格蕾雅身上移開,緩緩掃過目瞪口呆的蘭德斯和拉格夫,臉上那溫和而略帶促狹的笑容不變,仿佛在看兩個剛剛發現了某種有趣真相的年輕人。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地上那灘仍在做最後掙紮的“失敗作品”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解讀的、如同學者審視異常實驗樣本般的專注光芒。
喜歡暴獸神轟請大家收藏:()暴獸神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