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被拿走,孫麗卻依舊抱著車頭不肯起來,隻是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車窗裡的陸誠,嘴裡反複念叨著:“求求您……求求您……”
陸誠沒有再看她,對周毅道:“讓她上車,回律所。”
“啊?”周毅再次一愣,看著女人身上那件臟兮兮的衣服,又看了看大G嶄新的真皮座椅,麵露難色。
“老板,這……”
陸誠一個眼神掃過去,周毅立刻閉嘴。
“是,老板。”
......
半小時後,前灘中心。
正誠律師事務所的大門被推開,前台後正在整理文件的小美女李萌抬起頭,習慣性地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老板,夏……”
她的話隻說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裡。
跟在陸誠和夏晚晴身後的,是一個李萌從未見過的“客戶”。
那女人身上一股子說不清的酸腐味,頭發枯黃地黏在頭皮上,臉上的皮膚像是被風乾的橘子皮,布滿了深刻的溝壑。那身洗得發白的廉價衣褲,讓她在金碧輝煌、充滿現代設計感的正誠律所裡,顯得格格不入。
律所裡其他員工投來的目光,也充滿了錯愕與不解。
“去貴賓接待室,讓顧影過來。”
陸誠的聲音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安靜,他沒有解釋,隻是攙扶著精神恍惚的孫麗,徑直朝最裡麵的接待室走去。
貴賓接待室內,鬆軟昂貴的真皮沙發,似乎讓這個叫孫麗的女人更加局促不安。她剛一進門,膝蓋一軟,又要朝著陸誠跪下去。
“坐下說。”
陸誠一把將她按在沙發上,動作不容拒絕。
夏晚晴很快端著一杯溫水走了進來,她把水杯塞進孫麗那雙布滿老繭、微微顫抖的手裡,輕聲安慰:“阿姨,您慢點說,彆急。”
她那一身精致的白色針織衫,將身段勾勒得凹凸有致,尤其是轉身時,那挺翹的弧線在牛仔褲的包裹下,足以讓任何男人血脈噴張。但此刻,她臉上滿是心疼。
很快,一身乾練職業套裙的顧影踩著高跟鞋走了進來,她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透著一股律政佳人的颯爽與精明。
“老板,什麼情況?”她看了一眼孫麗,又看向陸誠,眼神裡全是問號。
陸誠沒有回答,隻是將從孫麗那裡拿來的那遝發黃的材料,推到了顧影麵前。
孫麗捧著水杯,溫熱的觸感似乎給了她一絲力氣。她張了張乾裂的嘴唇,終於發出了聲音,那聲音嘶啞得像是破舊的風箱。
“俺……俺丈夫叫陳浩,二十一年前,跟人結婚才四個月,就被抓了……”
“說他……說他殺了人,還……還強奸……”
“俺不信!俺家陳浩老實本分,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一隻,怎麼可能殺人!”
“那時候,俺肚子裡已經有了娃,俺就挺著大肚子,到處去跑,去申訴,可沒人理俺……”
“孩子生下來,到現在二十一年了,連他爹的麵都沒見過一次……他隻在照片裡見過他爹……”
孫麗的敘述顛三倒四,不成邏輯,可每一個字,都像是用血淚浸泡過。
她說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滴落在她那雙粗糙的手背上。
夏晚晴聽得眼圈通紅,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節都有些發白。
而顧影,作為專業的律師,她強行壓下心頭的情緒,以驚人的速度快速瀏覽著那份早已破舊不堪的卷宗材料。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幾分鐘後,她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凝重無比。
“孫女士,這個案子……很難。”
顧影的聲音很冷靜,卻也因此顯得更加殘酷。
“首先,根據《刑法》第八十七條的規定,法定最高刑為無期徒刑、死刑的,追訴時效是二十年。您丈夫的案子發生在2004年,到現在已經超過了二十一年的追訴時效。”
“其次,卷宗顯示,您在過去二十年裡,先後向市中院、省高院、最高法提起了十七次申訴,全部都被駁回。這意味著,所有常規的司法救濟途徑,都已經走完了。”
“從法律程序上講,這個案子,已經是個死案。想翻案,難度堪比登天。”
顧影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孫麗的心上。
追訴時效已過。
申訴全部駁回。
死案。
這幾個冰冷的詞語,讓孫麗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一乾二淨,她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從沙發上栽下去。
“俺……俺也找過律師……”她像是抓著最後一根稻草,聲音發顫,“魔都的大律所,俺都跑遍了。他們一看材料,就跟您說的一樣,都勸俺放棄……”
“還有一個律師,收了俺五萬塊錢,那是俺在工地上搬了兩年磚才攢下的錢……他說他有關係,能幫俺把案子遞上去。可錢一拿走,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說到這裡,她再也說不下去,隻是用手死死捂住臉,發出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騙走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最後一點積蓄。
這世間的惡,有時遠比卷宗上的罪行更加赤裸。
接待室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夏晚晴彆過頭去,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