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漢州城籠罩。
省委大院外,一輛黑色的奧迪a6無聲地滑入車流,彙入城市的燈火長河。車後座,李副省長的首席秘書錢斌,正用一塊絲帕反複擦拭著額頭滲出的細汗,儘管車裡的空調冷氣開得十足。
他的手機,在過去三個小時裡,像一個被激活的警報器,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頻率震動、亮起,再熄滅。來自不同渠道的信息,如同一條條渾濁的溪流,正不斷彙入他這片即將決堤的湖泊。
電話再次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錢秘書,是我,徽南那邊的。”電話那頭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股地方口音,“查清楚了。林舟的父母,就是縣一中的退休老師,教了一輩子書,人緣不錯,但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農民,沒有任何從政或經商的背景。我找人旁敲側擊問了,他家連個村長親戚都沒有。”
錢斌“嗯”了一聲,聲音乾澀:“知道了,辛苦。”
掛斷電話,他劃開另一條剛剛收到的加密信息,內容來自漢東大學的一位熟人。
【關於林舟:漢東大學經濟學博士,導師胡啟明。胡教授是出了名的老學究,典型的學者,厭惡政治,從不參與任何派係活動。林舟在校期間成績優異,但性格內向,除了圖書館和教室,幾乎沒有社交。他當年是作為特殊人才,通過選調生計劃直接進入發改委的,檔案清白,無任何推薦人。】
錢斌的手指在屏幕上頓住。
他抬起頭,透過車窗看著外麵飛速倒退的霓虹,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場荒誕的夢。
半小時後,李副省長家的書房。
燈光柔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一股壓抑的、風雨欲來的氣息。李副省長沒有練字,隻是靜靜地坐在紅木大班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冰涼的玉石鎮紙。
錢斌恭敬地站在書桌前,將一份薄薄的、隻有兩頁紙的報告,輕輕放在了桌麵上。
“省長,所有渠道反饋回來的信息,都在這裡了。”
李副省長沒有立刻去看那份報告,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的夜色中,仿佛在審視一個看不見的敵人。
“念。”他吐出一個字。
“是。”錢斌清了清嗓子,開始彙報,聲音不自覺地帶著一絲飄忽,“林舟,男,二十八歲。籍貫,徽南省安慶市下轄縣城。家庭背景:父親林建國,母親張慧蘭,均為縣城第一中學退休教師,無任何政治背景,社會關係簡單。財務狀況:除工資卡外,名下無公司,無大額資產,隻有一個證券賬戶,內有少量資金,交易記錄正常,無任何異常資金往來。教育背景……”
錢斌將漢東大學那邊的調查結果複述了一遍。
“……工作表現,”說到這裡,錢斌的聲音更低了,“據發改委內部多位同誌反映,林舟入職以來,性格孤僻,不善言辭,業務上偏重理論,不切實際,長期處於邊緣位置,被同事戲稱為‘書呆子’。其直屬領導王海濤,對他一直持打壓態度。”
書房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條信息,都像一把小錘子,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敲擊在李副省長和錢斌的認知上,將他們預設的那個“背景深厚、城府極深”的林舟形象,敲得支離破碎。
許久,李副省長發出一聲低沉的、聽不出情緒的笑。
“嗬嗬……書呆子?退休教師的兒子?”他終於轉過頭,拿起那份薄如蟬翼的報告,眼神卻像是在看一件無比沉重的青銅器,“錢斌,你信嗎?”
錢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開口:“省長,所有的證據都……都指向這個結論。我們甚至動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查了他近一年的通訊和網絡痕跡,除了和他父母、同學的日常聯係,以及一些學術網站的瀏覽記錄,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李副省長重複著這句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就是最大的可疑之處!”
他將那兩頁紙輕輕拍在桌麵上,聲音不大,卻讓錢斌的心猛地一顫。
“一張白紙,能畫出掀翻我布局的山水畫?一個書呆子,能有膽魄在省委常委會上跟我叫板?一個被邊緣化的科員,能設計出讓周良安都拍案叫絕的c方案?”
李副省長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後。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橫空出世。要麼,是他背後的人藏得太深,深到我們現有的手段都挖不出來。要麼……”他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感到心驚的寒意,“要麼,這個林舟本身,就是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無法用常理去衡量的存在。”
錢斌不敢接話,他能感覺到,省長已經從最初的憤怒,轉向了一種更深層次的、混雜著忌憚與殺機的冷靜。
……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方勢力,也得出了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結論。
張副省長的代表,那位在會場表現得頗為從容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家安靜的茶館包廂裡,聽著電話裡的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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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背景查過了,乾淨得讓人意外。不像我們,也不像李長順那邊的人。更不像是孫向東那隻老狐狸能培養出來的。倒像是個……野生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