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孫主任的欣慰,他知道自己押對了寶
夜深了。
省發改委大樓裡絕大部分的燈都已熄滅,隻剩下孫主任辦公室這一扇窗,還亮著孤零零的光,像一隻熬到深夜仍未眨動的眼睛。
電話終於不再響了。
從傍晚那份任命公告貼出去開始,他這部紅色內線和私人手機就沒消停過。起初是委裡幾個相熟的處長打來,語氣裡三分祝賀,七分試探。接著是財政廳、交通廳、國土廳這些平級單位的同僚,言辭熱絡,約飯局的由頭從“探討業務”排到了“慶祝喬遷”。最後,連幾個地市的一把手都親自打來電話,名義上是“問候林舟同誌的病情”,實則是想在這條剛剛接通天線的線路上,探一探風向。
孫主任靠在椅背上,轉動著有些僵硬的脖頸。他沒有開大燈,隻留了一盞桌麵上的台燈,昏黃的光暈攏著辦公桌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將他臉上的皺紋照得深刻分明。
他拿起桌上那包幾乎沒動過的煙,抽出一根,卻沒有點燃,隻是夾在指間,輕輕轉動。鼻尖能聞到淡淡的煙草味,混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屬於舊文件的紙張氣味。
這味道,他聞了幾十年。從未像今晚這樣,讓他感到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踏實。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省城主乾道上連綿不絕的車燈,像一條流淌的、由無數光點彙成的金色河川。繁華,喧鬨,充滿著生命力。而現在,這條河未來的流向,某種程度上,就掌握在那個他一手從故紙堆裡撈出來的年輕人手中。
這感覺,很奇妙。
孫主任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幾個月前的畫麵。
那是一個同樣普通的下午,綜合處送來一遝被評為“不切實際”的報告,讓他終審歸檔。他習慣性地翻了翻,大部分都是些陳詞濫調,唯獨一份關於百億項目的“c方案”,讓他多看了兩眼。
那份報告,字跡工整,邏輯清晰得像外科手術刀,通篇沒有一句廢話,全是冰冷的數據和冷酷的推演。它沒有迎合任何一方,而是直接指出了a、b兩個方案共同的死穴,然後提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從底層邏輯上重構項目的全新方案。
他當時的感覺,不是驚豔,而是後背竄起的一股涼意。
他叫來了綜合處處含糊其辭的處長,問這個寫報告的人。處長臉上帶著那種官場老油條特有的、輕描淡寫的輕視,說是個剛來的選調生,名校博士,書讀多了,有點想當然。
孫主任沒再多問。他把那份報告壓在了自己的抽屜最深處,又不動聲色地調來了林舟的檔案。
乾淨得像一張白紙。除了優異的成績和幾篇極具分量的學術論文,沒有任何背景可言。
他猶豫過。在江北省這個盤根錯節的環境裡,一個沒有根基的天才,要麼被迅速同化,磨平棱角;要麼被無情碾碎,屍骨無存。提拔他,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最終,讓他下定決心的,不是林舟的才華,而是他在檔案照片裡看到的那雙眼睛。平靜,專注,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那雙眼睛裡,沒有年輕人常見的急功近利,也沒有懷才不遇的憤懣,隻有一種純粹的、想要看透事物本質的探究欲。
他決定賭一把。
賭的不是自己的前途,他這個年紀,再進一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賭的,是自己作為一名老發改委人的眼光和直覺。他覺得,江北省這潭沉悶已久的水,需要這樣一顆棱角分明的石頭,來激起一點真正的浪花。
於是,他力排眾議,把林舟從那個堆滿陳年舊檔、幾乎被人遺忘的角落裡,拽了出來。
現在想來,當初的每一個場景都曆曆在目。他甚至還記得,當他把林舟叫到辦公室,告訴他成立項目專班時,那個年輕人隻是推了推眼鏡,平靜地問:“孫主任,我需要哪些數據權限?”
沒有感激涕零,沒有表態效忠。他關心的,永遠隻是做事本身。
孫主任將那根未點燃的煙放在了煙灰缸裡。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書櫃前,從一排排厚重的精裝報告中,抽出了一本藍皮的文件夾。
這是林舟當初寫的那份“c方案”的原稿。
他摩挲著紙張的邊緣,上麵還有林舟用鉛筆做的修改標記。他當時就覺得,這不像一份報告,更像一張精密的設計圖紙。
而今天,那個年輕人,已經開始著手設計整個江北省的藍圖了。
孫主任的嘴角,終於浮現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