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關鍵的“換鳥”環節。
林舟在沙盤上，將代表“新能源汽車產業鏈”、“大數據中心”、“生物醫藥”的藍色和綠色產業模型，投放到了晉北騰出的土地上。
一開始，效果喜人。在政策紅利和政府投資的驅動下，新的廠房拔地而起，藍綠色的光點迅速擴張，似乎一個全新的晉北即將誕生。
但很快，問題接踵而至。
首先，是“人的問題”。沙盤上，代表著下崗鋼鐵工人的灰色數據流，與代表著新產業技術崗位的藍色數據流，完全無法融合。他們就像水和油，涇渭分明。模型顯示，超過百分之九十的鋼鐵工人，無法滿足新產業的技能要求。結果，新企業招不到合適的本地工人，隻能從外地高薪引進；而本地大量的失業工人，隻能眼睜睜看著家鄉建起新廠房，自己卻成了局外人，新的社會矛盾由此產生。
林舟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馬叔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他布置給馬叔的任務——去聽民情，搞清楚工人們最需要什麼——現在看來，是何等重要。他們需要的，不隻是一筆遣散費，更是一個重新融入社會的機會，一個學習新技能的通道。
緊接著，是“錢的問題”。林舟發現，他投放的產業模型，在吸引民間資本時遇到了巨大阻力。沙盤上，代表民間資本的金色數據流，在靠近晉北這片區域時，會變得遲疑、繞行。林舟將模型放大，清晰地看到，晉鋼留下的那張巨大的債務網絡，像一張布滿粘液的蜘蛛網，覆蓋在整片土地上。土地產權、環保債務、銀行壞賬……各種盤根錯錯節的法律和金融問題，讓外部資本望而卻步。
李瑞那張冷靜自信的臉浮現在林舟眼前。“資本引導”，李瑞提出的這個策略，就是要用政府的力量，去清理這張網，為民間資本掃清道路。現在看來，這一步棋，是“換鳥”能否成功的關鍵。
最後，是“地的問題”。沙盤上，晉北那片土地的數據圖層，呈現出一種被汙染的暗褐色。林舟將一個“生物醫藥”的產業模型放在上麵，模型的“健康度”和“產出效率”立刻下降了百分之二十。數十年的工業汙染，已經深入土壤和地下水，這片土地本身，已經“病”了。如果不進行環境修複，就算引來了金鳳凰，下的可能也是“毒蛋”。
蘇曉那冰冷而堅定的眼神，讓林舟意識到，她所堅持的“環保問責”和“環境修複”，絕不僅僅是為了法律的尊嚴，更是為新產業的未來，奠定一塊乾淨的基石。
人的問題，錢的問題，地的問題。
林舟在沙盤中，終於看清了“新舊動能轉換”這塊硬骨頭下麵，最關鍵的三根筋。
馬叔的人才再培訓，李瑞的資本引導，蘇曉的環境治理。他之前下達的三道指令，此刻在沙盤的推演中，完美地對應了破局所需要的三把鑰匙。
他不是在分派任務，他是在打造一個完整的、邏輯閉環的作戰方案。
林舟深吸一口氣，開始在沙盤中，將這三把“鑰匙”作為新的變量，加入到推演中。
【追加變量1：啟動全省範圍的“藍領工人再培訓計劃”。】
【追加變量2：成立省級產業並購與重組基金，清理不良資產。】
【追加變量3：啟動“工業遺留土地環境修複工程”。】
當這三個變量被激活，沙盤上的景象，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灰色的“失業人流”，開始緩慢地、但持續地向藍色的“新產業崗位”轉化。金色的“民間資本”，開始小心翼翼地滲透進那片曾經的禁區。暗褐色的“汙染土地”，在一片代表著治理投入的綠色光芒覆蓋下，顏色逐漸變淺。
整個推演模型，第一次呈現出一種良性循環的態勢。雖然過程依舊緩慢而艱難，但那條通往“可持續發展”的路徑，已經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林舟沒有感到輕鬆，反而心頭更加沉重。因為他知道，沙盤推演出的是“最優路徑”，但在現實中，每一個變量的背後，都意味著巨大的阻力和博弈。
就在他準備結束推演時，沙盤上，一個之前被他忽略的細節，突然發出了微弱的警示。
他將視角重新聚焦在晉鋼那張錯綜複雜的債務網絡上。在李瑞的“資本引導”模型介入後，大部分債務被順利剝離、處置。但其中，有幾條最粗壯、顏色最深的債務鏈條，卻異常頑固，仿佛有生命一般，抵抗著模型的清理。
林舟將沙盤的精度調到最高，順著這幾條債務鏈條向上追溯。
鏈條的一端，是晉鋼和其他幾家大型虧損國企。而另一端，卻不是預想中的銀行或金融機構。
它們指向了幾個位於不同地市的、看似毫不相關的投資公司和貿易公司。而這些公司的背後，通過層層股權穿透，最終都指向了幾個共同的名字。
這些名字，都出現在晉北、晉中等幾個重工業城市的地方領導班子名單裡。
一個可怕的真相，在林舟的腦海中浮現。
這些虧損國企，早已不是單純的經營不善。它們成了某些人的“提款機”和“利益輸送管道”。他們通過虛假貿易、高價采購、關聯交易等方式，將國有資產，源源不斷地輸送到自己的口袋裡。
所謂的“大而不倒”，所謂的“維穩壓力”，不過是他們用來綁架政府，繼續吸血的借口。
這才是“騰籠換鳥”最核心的阻力。
對手不是落後的生產力，而是盤踞在落後生產力之上，吸食其骨髓的腐敗利益集團。
林舟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沙盤上那個閃爍著警示紅光的名字上。
晉北市，常務副市長，王成。
他，就是這個利益網絡在晉北最關鍵的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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