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家,你們家那空調外機滴了一宿水,吵得我媽一晚上沒睡著!老人家心臟不好,出了事你們負得起責嗎?”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指著對麵一個瘦高個男人吼道。
“你吼什麼吼!”瘦高個的媳婦也不是省油的燈,雙手叉腰,“空調滴水怎麼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空調要滴水,管得著嗎!嫌吵你們搬家啊,搬去高新區住彆墅去啊!”
“你!”壯漢氣得臉都紫了。
眼看就要從文鬥升級成武鬥。
“咳咳。”
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一個穿著灰色夾克,端著一個巨大搪瓷茶缸的半百男人走了進來。他頭發半白,臉上溝壑縱橫,但眼神卻很亮,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通透。
正是馬叔。
他也不勸架,自顧自地走到牆角的桌子邊,給自己的茶缸裡續上開水,吹了吹熱氣,美美地嘬了一口。
“吵,繼續吵。”馬叔慢悠悠地說,“聲音大點,最好把院裡人都叫來看熱鬨。老李家媳婦嗓門不錯,有當年在廠裡廣播站的氣勢。”
被點名的瘦高個媳婦臉一紅,氣勢頓時弱了半截。
馬叔又看向那壯漢:“小王啊,你爸當年可是廠裡的勞模,鉗工一把好手,手上功夫穩得很。怎麼到你這,連個空調水管都接不好,還得讓你媽跟著操心?”
壯漢小王愣住了:“馬叔,那是我樓上老張家的空調!”
“哦,對,老張家的。”馬叔點點頭,又看向瘦高個老張,“老張,我記得你閨女去年考上省城的大學了,是學會計的吧?多好的姑娘,有出息。你說,她要是周末回家,聽見鄰裡之間為了一滴水吵得跟烏眼雞似的,心裡該多堵得慌?”
老張的臉也紅了,低下了頭。
馬叔放下茶缸,走到兩家人中間,語氣緩和下來:“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王他媽,就是你張嬸,當年你媳婦生孩子,是不是張嬸第一個跑去醫院幫忙的?”
老張媳婦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小王,你小時候淘氣,打碎了張叔家的玻璃,張叔說過你一句沒有?還不是笑嗬嗬地自己換上了?”
小王也沉默了。
“為了幾滴水,值當嗎?”馬叔歎了口氣,“日子都不容易,高新區那邊高樓大廈蓋起來了,咱們這老家屬院是越來越破。咱們自己人再不相互拉一把,真就讓人看不起了。”
他從兜裡掏出一卷黑色的電工膠帶和一小截塑料軟管,塞到老張手裡。
“去,爬上去,把那出水管接一截,引到牆角去。一分鐘的事。”
然後他又把小王拉到一邊,低聲說:“你張叔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你年輕,力氣大,待會兒搭把手,幫他扶著梯子。”
一場眼看就要爆發的衝突,就這麼被幾句話、一卷膠帶給化解了。
壯漢小王扶著梯子,瘦高個老張笨手笨腳地接著水管,兩個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女人,此刻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邊。
就在這時,馬叔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他走到屋外,接起電話。
“喂,林舟啊。”馬叔的語氣,就像在跟一個熟悉的晚輩聊天。
電話那頭,傳來林舟清晰沉穩的聲音:“馬叔,上麵著火了。”
馬叔笑了笑,看了一眼屋裡那兩個正在“通力合作”的男人,說:“上麵著火,都是虛火,看著嚇人,潑點水就滅了。”
“我擔心的是下麵。”林舟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凝重,“我需要您,幫我把埋在地下的那些火星子,一個個都踩滅了。我想在全省,把你們家屬院這種‘調解會’,變成‘委員會’,正規化,製度化。”
“行啊。”馬叔的回答乾脆利落,“上麵你頂著,下麵的事,交給我。不過我可跟你說好,我這套,不講法律,隻講人情。上麵那些大道理,在我這兒不好使。”
“就要您這套不講道理的道理。”
掛斷電話,林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那因為高層博弈而懸著的心,穩穩地落回了肚子裡。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距離省委常委會的緊急會議,還有最後十分鐘。
李瑞和蘇曉都緊張地看著他,像等待將軍下達最後衝鋒命令的士兵。
“老大,我們……怎麼說?”李瑞的聲音都有些發顫,“是先檢討,爭取寬大處理,還是……”
林舟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和袖口。
他沒有回答李瑞的問題,而是轉身看向窗外那片繁華與破敗交織的城市,眼神平靜,卻又像是燃著一團火。
“走吧。”
他轉過身,邁步向門口走去。
“去給他們上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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