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馬叔沉默了足足五秒，久到林舟以為信號斷了。
“地主？”馬叔的聲音像含著一口熱豆漿，含混不清，“林舟，你小子沒睡醒還是我沒睡醒？大清早的，說什麼胡話。現在搞階級鬥爭那一套，可是要犯錯誤的。”
“不是那個地主。”林舟聽得出他語氣裡的荒誕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是讓他們體麵地、有尊嚴地，從自己那片土地上，賺到比以前多十倍、甚至百倍的錢。讓他們坐在家裡，全國各地的人搶著給他們送錢。這算不算新時代的地主？”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這次，林舟聽到了馬叔翻身下床的聲音，以及骨頭活動時發出的輕微“哢噠”聲。
“你小子，又在憋什麼大招？”馬叔的聲音徹底清醒了，帶著幾分警惕和七分好奇，“地址發我，我現在過去。”
一小時後，林舟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馬叔和被他順路從家門口拎出來的李瑞，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當看清辦公室裡的景象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
這裡像被龍卷風洗劫過的圖書館。文件堆得比桌子還高，地上散落著各種報告和圖表，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塵埃和冷咖啡混合的古怪味道。
“我的天，”馬叔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地繞開一摞土壤樣本，“林舟，你這是準備考研，還是打算改行收廢品？這地方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李瑞則是一臉見怪不怪，熟練地從文件山裡給自己開辟出一條路，還順手扶正了一本快要倒下的《江北省水文地質圖集》。
“老大，你這又是通宵了？”李瑞指了指林舟眼裡的紅血絲。
林舟沒理會他們的調侃，將桌上唯一一塊空地清理出來，把那張他在沙盤中生成的、色彩斑斕的“江北省農業潛力分布圖”打印件鋪開。
“你們來看這個。”
馬叔和李瑞湊了過去。第一眼，他們都以為這是一張某種藝術畫。地圖上的江北省被分割成無數個不規則的色塊，深褐、金黃、翠綠、寶藍……各種顏色鮮豔奪目，仿佛上帝打翻了調色盤。
“這是什麼？抽象派畫作？”馬叔看不懂。
李瑞則扶了扶眼鏡，湊得更近，他看到了那些色塊旁邊用極小字體標注的數據和文字。
“一級有機大豆黃金產區……土壤有機質含量4.5……國家一級水源地……高山雲霧茶核心產區，年均日照1800小時……”李瑞的聲音越念越低，也越來越震驚，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林舟，“老大，這是……我們省的土地？”
“是，也不是。”林舟的指尖在那張“藏寶圖”上輕輕劃過，“是，因為這上麵的每一寸土地，都真實存在於江北。不是，因為這是它‘應該有’的樣子，是它在‘碧水藍天’工程淨化後，所能釋放出的真正價值。”
他拿起桌上那瓶從機場買回來的天價雜糧，放在地圖旁邊。
“我們花了巨大的代價，把我們的土地和水源，變成了跟這個瓶子裡標榜的‘長白山’、‘黑土地’一個級彆，甚至更好的存在。可我們的農民，”林舟的語氣沉了下來，“還在用這片金子一樣的土地，種著幾毛錢一斤的玉米，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彆人把‘概念’和‘故事’賣出黃金的價格。”
馬叔瞬間懂了。他拿起那瓶雜糧，掂了掂，又看看地圖上那些誘人的色塊，眼神裡閃過一絲火熱。他一輩子都在跟基層打交道，太清楚農民的苦了。守著最好的資源，卻過著最苦的日子，這是江北農業長久以來的痛。
“你的意思是，咱們也要學他們，搞包裝，講故事？”馬叔問。
“不。”李瑞突然開口，他的眼睛亮得嚇人，死死盯著那張地圖，仿佛一個技術狂人看到了最完美的芯片設計圖，“我們不講故事，我們隻給看證據。”
林舟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李瑞已經跟上了自己的思路。
“老大這個想法，不能簡單地叫‘搞包裝’。”李瑞的語速開始加快，思維的火花在他眼中跳躍，“這應該叫‘品牌農業’！但不是市麵上那種貼個牌子的初級玩法，而是建立一個全新的、絕對權威的價值體係！”
他像是被激活了某個程序，一把搶過林舟桌上的白板筆，在旁邊唯一一塊乾淨的牆壁上飛速地寫畫起來。
“第一，標準化！”李瑞畫下了一個金字塔，“我們要做的，不是參考國家標準，而是‘製定’江北標準！一個比現有任何有機標準都更嚴苛、更變態的標準！從土壤裡不能檢測出哪幾種重金屬，到灌溉用水的ph值必須在哪個區間，再到方圓五公裡內不能有任何工業汙染源。我們要把‘江北產’這三個字，打造成一個金字招牌，一個質量的絕對代名詞！”
“第二，可追溯！”李瑞又畫了一個複雜的網絡圖，上麵布滿了節點，“我們要利用區塊鏈技術，為每一件從江北土地上出去的農產品，創建一個獨一無二的‘數字身份證’。消費者用手機掃一下包裝上的二維碼，他看到的不是一個簡單的產地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