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合攏,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像是一塊幕布落下,將林舟與他身後那個喧囂的世界徹底隔絕。
房間裡空曠得有些過分,深紅色的長桌如同一條凝固的河流,將空間一分為二。桌子的另一端,蘇曉靜靜地坐著,她麵前的一杯清水,水麵平滑如鏡,映不出任何波瀾。
這裡的空氣似乎比外麵要稀薄一些,也更冷。林舟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腳下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以及自己平穩的心跳。
他沒有走向桌子的中段,而是拉開了正對著蘇曉的那張椅子,坐了下來。二十米長的會議桌,讓他們之間的距離,遠得像是在兩個不同的時空。
“林主任,按規定,我應該稱呼你為林舟同誌。”蘇曉開口,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房間裡卻異常清晰,沒有情緒,像是一台精密的儀器在宣讀程序。
“可以。”林舟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上,這是一個開放而自信的姿態。
“這次談話,是正式調查啟動前,針對案件重要關係人的一次問詢。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被記錄在案。”蘇曉說著,按下了手邊一個不起眼的錄音設備,紅色的指示燈亮起,像一隻窺探的眼睛。
她沒有立刻發問,房間裡再次陷入沉默。這是一種紀委談話中常用的技巧,用沉默製造壓力,瓦解對方的心理防線。
林舟卻像是感覺不到這種壓力。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蘇曉身上,腦海中的【因果沙盤】已經將整個房間數據化。蘇曉的人物模型上,代表著“職業本能”和“原則性”的數值條是滿格的,而代表“私人情緒”的數值,則低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不是在試探,也不是在報複,她隻是在履行她的職責。
“關於十五年前,原紅星化工廠的固廢處理項目,”蘇曉終於開口,直切主題,“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和檔案上寫的差不多。”林舟的回答出乎蘇曉的意料,“一個技術上存在爭議,但在當時通過了所有審批流程的項目。總工程師,是我的父親,陳廷華。”
他主動說出了那個名字,平靜得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蘇曉的眉梢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她準備好的好幾個遞進式問題,被林舟這一下,直接堵了回去。
“我父親是個很固執的人。”林舟繼續說,像是在回憶一件家常小事,“他對自己專業領域的東西,有近乎偏執的自信。他曾經因為一個小數點的問題,和一個副局長在會議上拍了桌子。他認為對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認為錯的,誰的命令他都不會聽。”
他沒有辯解,沒有開脫,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他記憶中父親的輪廓。
“所以,對於那份檔案,我有兩個疑問。”
“你說。”
“第一,以他的性格,如果他認為那個‘三號固廢暫存池’的設計是完美的,他會把圖紙和論證報告的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極致,檔案裡應該有大量的技術附件,來支撐他的觀點。如果沒有,那就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第二,”林舟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銳利了半分,“如果他明知那個方案有巨大的安全隱患,他絕不可能簽字。他寧可辭職,也不會簽。所以,如果那份檔案裡,隻有一份薄薄的、結論性的報告,和他的一個簽名。那麼,這份檔案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蘇曉放在水杯上的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
林舟的這番話,不是在為父親辯護,而是在用一個調查者,甚至是一個對手的角度,在解剖整個案子。他給出的不是情緒,而是邏輯。
蘇曉沉默了片刻,將身前那個牛皮紙檔案袋,沿著光滑的桌麵,緩緩推向林舟。
“這是原件。”她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變化,“根據規定,在正式回避之前,你有權在這裡,閱覽與你親屬相關的全部卷宗。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檔案袋在長桌上滑行,最後停在了林舟麵前。
那是一段凝固了十五年的時光,此刻就靜靜地躺在他的麵前。
林舟伸出手,解開檔案袋上的繞線。他的動作很穩,指尖沒有一絲顫抖。
他抽出的,是一疊已經泛黃的紙張。紙張邊緣有些卷曲,散發著一股陳舊的味道。他看到了熟悉的技術圖紙,上麵有父親那標誌性的、略帶鋒的注釋。他看到了工整的會議紀要,一行行鉛字,記錄著一場場早已被人遺忘的爭論。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每一頁文件,腦海中的【因果沙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十五年前的人和事,在沙盤上被迅速建模、重構。他看到代表父親的模型,在虛擬的會議室裡與人爭辯,看到資金流、審批流像一條條彩色的光帶,在不同的部門模型之間穿梭。
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份最關鍵的文件上——《關於紅星化工廠三號固廢暫存池項目技術終審意見書》。
報告很薄,隻有三頁。結論簡單而草率,與林舟剛才的推測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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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最後一頁的右下角,那個龍飛鳳舞的簽名,清晰地映入眼簾。
——陳廷華。
林舟的指腹,輕輕地從那個簽名上撫過。
也就在這一瞬間,【因果沙盤】上,代表著那個簽名的模型,突然爆發出刺眼的紅光。
一行數據流,在模型下方清晰地浮現出來:
【筆跡模仿度:99.1】
【書寫壓力模型:異常。起始與收筆階段壓力值,與目標陳廷華)日常書寫習慣偏差值超過12.4。】
【綜合判斷:高精度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