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拿著那份被林舟敲過的報告,走出了辦公室。
他感覺自己手裡拿著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林舟最後那句話,還在他耳邊回響。
“去石鼓鎮,去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給我從那些石頭縫裡,從那些被遺忘的塵埃裡,挖出一個真正屬於石鼓鎮的,獨一無二的靈魂。”
靈魂?
李瑞回到自己的工位,看著電腦屏幕上已經搭建好的“智慧旅遊”平台初步架構圖,第一次感到了茫然。那些用代碼和邏輯構建起來的冰冷框架,如何去承載一個溫熱的、跳動著的靈魂?
他可以為石鼓鎮的每一塊石頭都編上一萬字的傳說,可以用最頂級的特效團隊做出驚心動魄的ar動畫。但正如林舟所說,遊客不是傻子。虛假的故事,就像沒有根的浮萍,風一吹就散了,甚至會激起更強烈的反感。
他拿起筆,在白紙上寫下“石鼓鎮的靈魂”六個字,然後就再也寫不出第七個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天色從明亮轉為溫吞的橙黃。綜合規劃處的同事們已經下班,辦公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那張白紙,依然是白紙。
林舟辦公室的門開了。
他沒有看李瑞,隻是徑直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然後走回來,將水杯放在李瑞的桌上。
“走吧,下班了。”
李瑞抬起頭,眼神裡是掩飾不住的挫敗。“老大,我……”
“想不出來?”林舟問。
李瑞點了點頭,有些羞愧。他一向以自己的“技術腦”為傲,可現在,這顆腦子卻像生了鏽的齒輪,轉不動了。
“想不出來就對了。”林舟拿起那張白紙,看了一眼,然後隨手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如果一個地方的靈魂,能坐在省政府的辦公室裡憑空想出來,那這個靈魂一文不值。”
他拍了拍李瑞的肩膀,“明天你帶上團隊,去石鼓鎮。什麼都彆想,就用腳去丈量,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住上一個星期,再回來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說完,林舟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拿起外套和公文包,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背景音,像是在一個熱鬨的飯局上。
“喂?哪位啊?”馬叔的大嗓門從聽筒裡傳來。
“馬叔,我,林舟。”
“林舟?”馬叔那邊的聲音立刻清晰了許多,他似乎走到了一個安靜點的地方,“你小子,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又有什麼事要老頭子我給你跑腿?”
“還真有件事,想請馬叔你出山。”林舟靠在門框上,看著窗外最後一抹晚霞。
“說吧,隻要不是讓我去學那個什麼……區塊鏈,彆的都好說。”馬叔顯然對上次李瑞給他科普新技術的經曆還心有餘悸。
林舟笑了笑:“這次不談技術,談談人,談談故事。”
他把“文化深度遊”的構想,以及在石鼓鎮遇到的難題,用最簡單直白的話,跟馬叔講了一遍。他沒有提“沉浸式體驗”、“用戶畫像”這些詞,隻是說,想讓城裡人來鄉下玩,不隻是看看山水,還想讓他們體驗點地道的老玩意兒,聽點真正的老故事,但不知道去哪找,也不知道怎麼找。
電話那頭沉默了。
林舟能聽到馬叔點煙袋鍋的聲音,煙絲被點燃時發出“滋啦”一聲輕響。
過了足有半分鐘,馬叔才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老江湖特有的通透:“林舟啊,你這個問題,問對人了。”
“你手下那幫小年輕,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讓他們算數據、畫圖紙,一個頂十個。可要讓他們去村裡的老槐樹下,跟那些揣著手曬太陽的老頭兒聊天,他們不行。”
馬叔的話很直接,卻一針見血。
“他們會遞上最好的煙,會客客氣氣地喊‘大爺’,但人家老頭兒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不是一路人。心裡那點真東西,不會掏給他們。”
“所以,這事,得我們這些‘土裡刨食’的人來乾。”
林舟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他知道,馬叔懂了。
“馬叔,我需要一份名單。”林舟說,“一份江北省‘奇人異士’的名單。那些藏在鄉間地頭,守著一門老手藝,或者裝著一肚子老故事的人。他們可能是一個捏麵人的,一個唱小調的,一個會用麥稈編蜻蜓的老太太,甚至是一個會講山裡精怪故事的守林人。”
“要這個乾嘛?”
“我想請他們出山,當老師。讓來旅遊的城裡人,跟著他們學手藝,聽他們講故事。我們付錢,市場價的三倍。”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這次更長。林舟甚至能想象出馬叔此刻正皺著眉頭,一口一口地抽著旱煙的樣子。
“三倍?”馬叔的聲音有些乾澀,“你小子,是真要把錢當紙燒啊。”
“馬叔,手藝是無價的。我們給的不是錢,是尊重。是想告訴他們,他們守了一輩子的東西,不是沒用的老古董,而是我們江北最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