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問題,像一盆冰水,澆在李瑞和馬叔剛剛燃起的雄心壯誌上。
辦公室裡那股昂揚的戰意,瞬間冷卻下來。
“他們……當然不會!”馬叔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沉了下來,他一屁股坐回沙發上,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卻半天沒點著,“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幫龜孫子,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他不是沒想過阻力,但他想的是扯皮、是推諉,是來自基層乾部的陽奉陰違。可林舟的話,讓他瞬間看到了更深層的、更血腥的博弈。
李瑞也沉默了,他那套由數據和代碼構成的完美世界裡,第一次出現了無法用算法解決的變量——人性之惡。他可以監測土地,可以預估產量,但他沒法阻止一個手握權力的人,為了利益去銷毀證據、去羅織罪名。
“你的合作社,搞得再好,隻要縣裡一個文件,說你‘涉嫌非法集資’,就能讓你停擺整頓。”林舟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你的‘智慧農業’,數據再真實,隻要省廳一份報告,說你的係統‘存在安全漏洞,數據標準與國家不符’,就能讓你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他看著兩人,一字一句道:“他們甚至不需要和你正麵衝突。他們會用他們最擅長的武器——規則,來玩死你。”
馬叔把那根沒點燃的煙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摁滅,像是要摁死一個看不見的敵人。他一生光明磊落,最恨的就是這種陰損的手段。
辦公室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那怎麼辦?”李瑞的聲音有些乾澀,“難道就眼睜睜看著?”
“不。”林舟搖了搖頭,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省紀委大樓那盞徹夜不滅的燈火,“對付流氓,要用比他更硬的拳頭。對付玩規則的人,就要用規則的最終解釋權,去碾壓他。”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辦公桌上的那部紅色電話機上。
“我們的計劃,還缺一把劍。一把能懸在他們頭頂,讓他們在動歪心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脖子夠不夠硬的劍。”
……
第二天上午,江北省紀律檢查委員會。
一號會議室的氣氛,比窗外的陰天還要壓抑。
省紀委、省公安廳、省檢察院、省自然資源廳、省農業農村廳……所有與土地、農業、執法相關的強力部門的一把手,全部正襟危坐。
主位上,坐著一個穿著一身黑色女士西裝,梳著利落短發的女人。
蘇曉。
她的麵前沒有保溫杯,隻有一杯已經涼透的白水。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眼睛像手術刀一樣,冷靜而鋒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在座的,論級彆,好幾位都和她平級,論資曆,更是她的前輩。但此刻,沒有一個人敢與她對視。
“今天請大家來,隻為一件事。”蘇曉開口了,聲音不高,但清冽得像冰塊撞擊玻璃,“看幾張照片。”
她身後的巨大屏幕亮起。
第一張照片,是“威尼斯假日莊園”氣派的歐式大門,以及門後熱火朝天的彆墅施工現場。
照片的右下角,用紅字清晰地標注著拍攝時間、gps坐標,以及一行冰冷的文字:“原土地性質:永久基本農田。”
在場的自然資源廳廳長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屏幕上的照片開始切換。
淮陽市的“皇家賽馬場”,占地上千畝,綠草如茵,而它的原址,是一片重要的水源涵養林和基本農田。
某個縣城的郊區,一個占地幾百畝的“生態農業觀光園”,裡麵種的不是糧食,而是供富人消遣的高價有機草莓和奇花異草,而它立項的土地,同樣是高產穩產的口糧田。
一張又一張,觸目驚心。
這些照片,拍攝角度極為專業,信息標注極為詳儘,仿佛不是隨手拍的,而是一份準備呈堂證供的罪證。
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空調出風口輕微的嗡嗡聲。
“這些,隻是冰山一角。”蘇曉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我們的腳下,正在發生一場大規模的、係統性的‘土地謀殺’。有人在用推土機和水泥,一寸一寸地,活埋我們江北省的飯碗。”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
“而我們,在座的各位,作為法律和紅線的守護者,卻對此視而不見,甚至……有人在為虎作倀。”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幾個部門的負責人,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我不想聽任何解釋,也不想看任何報告。”蘇曉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一股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整個會議室。
“經省委批準,即日起,由省紀委牽頭,聯合公、檢、法、自然資源、農業農村等部門,成立‘省耕地保護聯合督察組’。”
“我,擔任組長。”
“督察組的權力,是最高授權。可以查閱任何部門的卷宗,可以約談任何級彆的乾部,可以對任何可疑項目進行獨立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