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那支紅色記號筆畫下的箭頭,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刻在了雲州地圖上,也刻在了會議室裡每一個人的心上。
“不可能!”
最先打破死寂的,是水利廳的總工程師。他姓吳,一個在水利戰線上奮鬥了近四十年的老專家,江北省幾乎所有大型水庫的建設和加固,都留有他的心血。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專業尊嚴被悍然挑戰的憤怒。
“林同誌,我尊重您在其他領域的專業判斷,但在水利工程上,請您相信科學!”吳總工快步走到地圖前,指著那個被林舟圈出的青山水庫,“這座水庫的壩體是典型的混凝土重力壩,我們上個月剛剛完成了最新的壩體安全監測和除險加固,所有的應力數據、沉降觀測數據都完美符合設計標準!彆說二十年一遇的洪水,就算再高一個量級,也絕對固若金湯!”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老一輩工程技術人員對自己專業的絕對自信。會議室裡,其他幾個相關領域的專家也紛紛點頭,吳總工的判斷,代表了他們這個行業內的共識。
“風壓倒灌?”吳總工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加掩飾的嘲諷,“那是教科書裡為了解釋伯努利效應而設置的極端理論模型!現實中,要形成足以讓整個水庫上方氣壓驟降到影響閘門控製電路的條件,比在平地上被隕石砸到的概率還低!這是危言聳聽!”
趙興邦沒有說話,他隻是看著林舟,眼神裡帶著詢問。他信任林舟,但吳總工的話,同樣代表著科學和經驗。他需要一個足以說服這滿屋子專家的理由,一個能讓他堵上整個省委信譽的支點。
林舟沒有與吳總工爭辯,他隻是平靜地問了另一個問題:“吳總工,青山水庫的壩體安全監測,是自動化係統還是人工巡檢?”
吳總工一愣,下意識回答:“自動化為主,人工巡檢為輔。我們在壩體內部和外部署了上百個傳感器,實時監測滲壓、位移和應力,數據每小時彙總到水庫管理中心。”
“管理中心的數據,通過什麼方式傳輸到省水利廳?”林舟追問。
“光纖專線。”
“備用方案呢?”
“……4g無線網絡。”
“如果台風摧毀了光纖,同時區域內的所有4g基站因為斷電和物理損壞而失聯,你們需要多久才能確認水庫‘失聯’?”
吳總工的呼吸一滯。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立刻回答上來。這個問題,超出了他日常考慮的範疇。預案裡有,但那是理論上的。
林舟沒有等他回答,目光轉向了應急廳的陳廳長:“陳廳長,按照預案,一旦水利廳確認青山水庫出現重大險情,他們會將信息傳遞給省應急指揮中心,對嗎?”
“對。”陳廳長點頭。
“這個過程需要多久?從水利廳的專家完成研判,到起草報告,再通過內部流程上報給您,最後由您簽發指令?”
陳廳長額頭開始冒汗:“正常情況下……大概需要三十分鐘到一小時,要確保信息的準確性。”
林舟的目光又轉向了通信管理局的負責人:“當你們接到應急指揮中心的最高級彆預警,需要向臨江區三十萬居民發送撤離短信時,從啟動平台到完成全部發送,需要多久?”
“技術上隻需要幾分鐘,但我們需要時間核實指令來源的真實性,啟動最高權限,這個過程至少需要十五分鐘。”
林舟的目光最後落回到趙興邦身上。
他沒有再說話,但這一連串的問題,像一把無形的解剖刀,將那份看似完美的應急預案,一層層剖開,露出了內裡脆弱而致命的神經。
光纖、基站、研判、報告、簽發、核實……
每一個環節,都代表著一個獨立的部門,一個獨立的“信息孤島”。它們之間靠著脆弱的流程和協議連接,平時運轉順暢,可一旦災難來臨,任何一個環節的遲滯或中斷,都將引發整個應急鏈條的崩潰。
吳總工還在糾結於壩體本身是否堅固,而林舟已經向所有人展示了,即便大壩真的出了問題,他們的這套體係,也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應。
當臨江區的百姓收到那條姍姍來遲的短信時,洪水可能早已淹沒了他們的家園。
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吳總工的臉色由紅轉白,他終於明白了林舟的意圖。這已經不是一場關於水利工程的技術辯論,而是一場對整個應急管理體係的拷問。
陳廳長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看著白板上那些部門的名字,第一次感覺到,這些平日裡代表著權責分明的機構,此刻看起來更像是一堵堵隔絕信息的牆。
“協調不暢,各自為戰……”趙興邦看著林舟,緩緩吐出了這八個字。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書記,這不是協調不暢。”林舟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這是結構性的失能。我們的應急預案,是基於一種線性的、單點的災害模型建立的。一個地方著火,消防隊去救。一個地方內澇,武警去堵。但我們即將麵對的,是一場由超強台風引發的,風、雨、電、水、信、交通全麵崩潰的‘鏈式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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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災難麵前,我們這套依賴層層上報、部門分治的體係,不是效率低下,而是根本無效。”
林舟走到大屏幕前,調出了雲州市的網格化地圖。
“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從上到下發號施令的‘大腦’,因為當信息通路被切斷時,大腦就成了瞎子和聾子。我們需要的是,將指揮權和決策權,最大限度地前置。”
他指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社區網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