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的問題,像一根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入了那副宏偉藍圖最柔軟、最脆弱的核心。
“老大,這個‘密鑰’,我們去哪裡找?”
辦公室裡,剛剛還因那套“鄉村振興算法引擎”而沸騰的空氣,瞬間冷卻、凝固。白板上那些交錯的箭頭和框圖,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它們構建了一個完美的邏輯閉環,卻唯獨缺少了啟動這個閉環的第一推動力——信任。
李瑞的目光灼灼,他像一個終於完成了所有理論推導,卻發現找不到實驗所需催化劑的科學家,臉上寫滿了技術性的絕望。
林舟沒有立刻回答。他知道,這個問題,李瑞的算法給不出答案,自己的沙盤也無法直接推演。沙盤能模擬利益的博弈、資源的流向,卻難以量化人心深處最頑固的壁壘。
他轉過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馬叔。
馬叔正皺著眉,盯著白板上那個大大的問號。他聽不懂什麼叫“初始變量”,也搞不清什麼叫“啟動密鑰”,但他聽懂了李瑞話裡的意思:村裡那些老頭老太太,憑什麼信咱們這些外人?
這問題,馬叔熟。他這大半輩子,跟基層打的交道,比李瑞見過的代碼行數還多。
“我當是什麼天大的難題。”馬叔忽然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丟進了冰封的湖麵。他從兜裡摸出煙盒,磕出一根,但看了看林舟和李瑞,又塞了回去。
“李博士,你那套東西,又是‘代幣’又是‘股權’的,彆說王家屯的老鄉,就是我聽著都頭大。”馬叔走到白板前,伸出粗糙的手指,直接抹掉了李瑞畫的那個問號。
“你這問號,問錯了地方。這不是個技術問題,這是個‘人’的問題。”
李瑞下意識地想反駁:“人的行為模式也是可以建立模型的……”
“建個屁的模型!”馬叔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他指著自己的心口,“你拿電腦算,我拿這兒算。我問你,你要是王家屯一個七十歲的老頭,一輩子就守著那二畝地、三間房,那是你爹你爺留下的根。現在來了幾個城裡穿得乾乾淨淨的乾部,跟你說要把你的地和房,變成什麼‘數字股權’,你會不會覺得他們是想刨你家祖墳?”
李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如果有人要用一套他聽不懂的理論,把他住了幾十年的房子變成一串代碼,他第一反應恐怕是報警。
“那……那怎麼辦?”李瑞的氣勢徹底蔫了下去,像個虛心求教的小學生。
“怎麼辦?”馬叔在辦公室裡踱起步來,他沒有看任何人,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憶著什麼,“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兒,在鄉下搞計劃生育。那活兒,比你這個難乾多了吧?家家戶戶都想多生個小子,我們去宣傳政策,門都進不去,狗都衝我們叫。後來咋辦成的?”
他停下腳步,看著林舟和李瑞,眼中閃爍著一種屬於那個年代的,樸素而狡黠的智慧。
“找人。找村裡自己的人。”
馬叔一拍大腿:“村裡有個當兵複員回來的,在村裡威信高,說話一言九鼎。我們就天天跟他泡在一起,喝酒、下棋,不談工作。喝到第五天,他主動問了,說你們天天在這耗著,到底想乾啥?我們把政策一五一十跟他掰扯清楚,他聽懂了,覺得是為村裡好。第二天,他把村裡幾個姓氏的族長都叫到祠堂裡,開了個會。就那一次會,比我們磨破嘴皮子一個月都有用。”
辦公室裡很靜,隻有馬叔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回響。
林舟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看著馬叔,就像看到了一個行走的、充滿了實踐智慧的數據庫。
李瑞也聽得入了神,他腦子裡那些複雜的模型和算法,在馬叔這個樸素的故事麵前,似乎都變得輕飄飄的。
“你的意思是……”李瑞試探著問,“我們在王家屯,也找一個像那個複員軍人一樣的‘關鍵人物’?”
“一個?一個哪夠!”馬叔擺了擺手,他走到林舟的辦公桌前,拿起紙筆,開始在上麵寫寫畫畫,那架勢,竟和剛才的李瑞有幾分神似。
“王家屯姓王的最多,他們認本家。村東頭那幾戶姓劉的,跟姓王的不對付,你得另外找個姓劉的去說。還有村西頭的李寡婦家,她誰都不信,就信她那個在縣城當老師的閨女。”馬拿筆在紙上畫著圈,嘴裡念念有詞,一個個人名和關係網,在他筆下逐漸清晰。
“可我們不認識這些人啊。”李瑞說出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我們不認識,但總有人認識。”馬叔的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點,“每個村子,都有那麼幾個出去了,還混出點名堂的人。有的是在城裡當了乾部,有的是做了大老板,有的是成了大學教授。這些人,村裡人背後會議論,會羨慕,會覺得他們有本事,是村子的臉麵。他們過年回村,說一句話,比村乾部說十句都管用。”
馬叔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林舟,說出了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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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賢。”
這兩個字一出口,林舟和李瑞的腦海裡,仿佛同時被一道閃電劈中。
李瑞白板上那個邏輯完美的“算法引擎”,和馬叔紙上這張充滿了人情世故的“關係網”,在“鄉賢”這兩個字上,找到了一個完美的連接點。
“對啊!鄉賢!”李瑞激動地一拍腦門,“他們懂鄉情,有聲望,還有一定的社會資源!他們就是天然的‘信任背書’!如果由他們來向村民解釋我們的計劃,成功率……成功率至少能提高百分之五十!”
他立刻想用數據來量化這個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