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時節的苦茶坡,空氣之中彌漫著的,儘是稻穀的味道,以及勞動的熱情。
田間地頭,到處是彎著腰割稻的女人,到處是掄著胳膊打穀的男人。帶著露水的稻禾,在女人的鐮刀下一片片倒下;沉甸甸的稻捆,在男人的手中一遍遍上下起落。伴隨著一陣陣有節奏的打穀聲,一粒粒金黃飽滿的穀子翻落打穀桶裡——這可是幾個月的辛勞和汗水換來的。
割稻的同時,若見到鮮嫩的青草,女人會順便給一鐮刀,帶回去喂兔子、天竺鼠;男人也會留一個心,運氣好的話,還能在爛泥裡抓到田鱔——這可是難得的美味。
猴孩子們也閒不住,一會兒想搬運紮成捆的稻禾,一會兒又想幫忙打穀子。瞎忙了一陣子,勞動的興致沒了,接踵而至的是玩樂的意興,又是舉著竹枝追著飛舞的蜻蜓打,又是攆著偷嘴的麻雀跑。一不小心踩到爛泥灘,不是腳丫子陷了進去,就是摔了一個狗啃泥,身上、衣服上到處糊滿了半乾不乾的泥巴。
這時,已經累散架的女人,會因為衣服弄臟而放聲大罵。男人擔心猴孩子摔疼了,跑過去想扶一把。近了一看,除了渾身臟兮兮,再沒有什麼問題。男人就嗬嗬笑開,搓了一把手中的泥巴與禾屑,就地卷起一支旱煙,吞雲吐霧、忙中偷閒……
葉永誠一家也忙著收割早稻。
家裡留下幾個負責做飯和帶小孩的女人,其餘能下地的都得下地去。
永善和德興手腳麻利,就負責割稻;永實和德安渾身是勁,就負責打穀;彩鳳也在割稻的行列之中,反正家裡早就把她當正常的勞動力使喚了;彩蝶和堂妹的年紀小了一些,就讓她們做一些搬運稻捆以及端茶遞水的活吧,反正就是不能閒著。
永誠去了學區開會。雖然學校放了暑假,但作為校長,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忙。
而至於永直……家人都清楚,他是斷然不會出現在田地裡的。
沒人曉得昨晚他又喝了多少酒!
勞動的場麵是熱火朝天的,任誰都是頭頂烈日、汗水淋漓,沒有人會輕易偷懶,因為這可關係著全家老小的生計……
時間一轉眼到了晌午,各家各戶開始給下地的人送飯。葉永誠家一向是由郭惠珍負責送飯,但今天劉麗鳳母子幾個也跟著來了。
還有劉麗萍——她還沒有回家。
麗鳳的兩個兒子一來到田裡,簡直就像是野猴子回歸山林一般,立馬翻騰起來——不是在稻草堆裡爬來滾去,就是追著蜻蜓滿地飛奔,要不索性在有水的地方玩起了泥巴。麗鳳隻顧著給下地的人盛飯加湯,一時沒有在意她那兩個野猴子轉世的兒子。
現在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劉麗鳳不在自家田裡忙,怎麼來這裡湊熱鬨?
原來,葉永強的幾個姐姐相繼出嫁了,葉永強又到了縣裡發展,家裡就沒有什麼勞動力。他爸早就歿了,他的老媽子年老體衰又下不了地,所以家裡的水田都給了鄰居和親戚耕種,每分地每年按產量折一些稻穀,讓老人家過三餐就可以。
這在苦茶坡上可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
與兩個哥哥相比,小明豔倒還文靜一些,隻是看著哥哥們瘋了似的在翻騰,她也忍不住。但田土軟爛,並且到處是稻茬,她輕易不敢走,隻得扯了扯她姨的衣服,想讓她姨帶她過去。
劉麗萍不願穿得漂漂亮亮的小明豔,和那兩個野猴子同流合汙,就哄她說:“女孩子家家不能到處亂跑,否則會把衣服弄臟!”
小明豔不從,扯著她姨的衣服不放。
哄的不行,麗萍隻好來騙的:“田裡有毛毛蟲,你敢去嗎?毛毛蟲好嚇人,姨都害怕!你要是敢的話,姨就帶你去……”
小明豔立馬閉上嘴,也不再拉扯她姨的衣服。
這一招果然有效,劉麗萍很是得意。為了能讓小明豔安靜待著,她尋思著得給她找一些玩的東西。不過,田裡除了泥巴和稻草,能有什麼好玩的?她的目光四處搜索著,發現不遠地頭的田埂有幾株路邊菊,正開著淡白色的小花。
恰巧,葉德興正蹲坐在田埂上吃飯。
她微微一笑,拉起小明豔的手,走了過去。
這幾天,她經常跟表姐到德興家,兩人接觸多了,自然也就熟絡起來。德興甚至帶著她和小明豔到山上摘烏飯子和桃金娘吃,到麻竹林裡逮竹象鼻蟲玩。拿線繩綁住竹象鼻蟲的爪子,再放它飛到空中,不論它怎麼飛,始終逃脫不了線繩的束縛。隻是竹象鼻蟲的爪子異常尖利,不小心常常能把手劃一道血痕子。而彩蝶她們還敢把竹象鼻蟲的翅膀和利爪折掉,用火烤了吃。
麗萍無論如何也不敢吃。
她走到德興的麵前,問:“累不累?”
德興的嘴裡正嚼著飯,隻是對她隨意一笑。
這笑代表什麼呢?是不累?還是這一點勞累根本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