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五天沒有見到葉永強和劉政軍,周景生的心裡直犯嘀咕,但這幾天他手頭的瑣事太多,也就空不出時間去看一看這兩個老鄉。
要說這兩個平白無故多出來的老鄉吧,周景生確實是要給老同學麵子,多少照顧一二。隻是,話說回來,他已經把兩人帶到深圳,且已經安頓好了,甚至還幫他們找到第一份活計,他也算是對得起這一份同鄉之情了。畢竟,河心村的鳳來老鄉不在少數,同鄉情誼是可貴的,但在這裡並不見得有多珍貴,過得去就行。不過,周景生好歹也在出門闖蕩了幾年,眼界自然要開闊一些,眼光也有獨到之處,他能在葉永強身上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彆看葉永強這小子現在一副落魄的樣子,在他的麵前還表現得很是謙卑,可是他就覺得葉永強不是一個一般的人物,至少不該是那種隻靠出賣力氣,圖那三餐一宿的人。他倒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葉永強不是池中物,早晚是能出頭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他愈發堅定自己的眼光,所以他是願意把葉永強當成知心朋友——現在是他在關照葉永強,今後會是誰關照誰,還真說不準。
到了第六天,兩人還是沒有露麵,不僅是周景生越發詫異,連梁秋英也開始擔心。周景生怕出什麼意外,急急忙忙趕到木寮,卻見木寮的門板上掛著一把鎖。此時是午後,附近又沒有熟人,周景生也沒處打聽,但見晾衣架掛著兩人的衣服,這才斷定兩人沒有出什麼意外。
他在想,兩人肯定是出門了,至於是找到下家,還是出去溜達了,這可不好說。溜達一下也好,認一下路,也見識一下特區的發展,免得兩人會像個彆鳳來人一樣,見河心村不是那麼一回事,屁股沒坐熱就打道回府了。
既來之,則安之。
這是周景生從踏入河心村土地的那一刻起,反複對自己說的話。
他們這第一批赴深人員,身上所承擔的,是彆人無法想象的。
他們這一批人所在的鄉鎮,最大的問題就是地少人多,沒法在地裡刨食,也沒有一門傍身的技術,日子過得甚至還不如山上。當時,特區政府有一位領導在鳳來縣工作過,不僅對鳳來縣有感情,也深知一些鄉鎮麵臨的難題,就和鳳來縣政府溝通了一下,由縣政府牽頭,動員鄉民們支援特區建設,也就有了第一批赴深的鳳來人。那時候,年紀大一些的人,聽說這邊的土地都以砂礫為主,種植不了地瓜,都不願意來的,也就那些向往更好生活的年輕人,敢扔下家裡的一切,有的甚至是攜妻帶子,不遠千裡奔赴這裡。
第一批赴深的鳳來人被安排到了河心村的機關果場。當時的條件很是艱苦,甚至還有人打起了退堂鼓,但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來,並用雙手雙腳,一點點地把還是荒山野嶺的機關果場,改造成真正意義上的果場。
鳳來縣的天地不大,除了自身的地理環境,對岸的因素也注定了折騰不起什麼風浪,但深圳就不一樣了。大的不說,光是一個猶如孤島一樣的河心村,短短兩三年的時間,就成立了服裝廠、家具廠、電子廠,甚至還有傳言,村頭即將規劃一個規模宏大的工業園。河心村這個小天地尚且如此,就不要說是外麵更為廣闊的世界了……
景生回到家中。
秋英正在處理醃芥菜,準備做晚飯。
這些醃芥菜還是永強送來的。他們老家的那個村子因為土地少,再加上芥菜的植株大,幾乎沒法種芥菜。
今天的晚飯,是燜醃芥菜飯,加上一個肉羹湯,鄉味特濃,算得上不錯了。鳳來人喜歡吃燜鹹飯,竹筍、芋頭、馬鈴薯、鮮芥菜葉或醃芥菜等,都可以燜一鍋鹹飯出來,搭配一個湯——肉羹湯、小腸豆腐湯、黃花菜雞蛋湯等等,有菜、有飯、又有湯,管飽的同時,還經濟實惠。
秋英見丈夫回來,張嘴就問:“他倆人呢?”
“八成是出去了……”景生往椅上一坐,剛想抽一支煙,卻聞到那醃芥菜的酸腐味,“你多煮點飯,我還要過去一趟,叫他們過來一起吃晚飯……”
秋英是堅決擁護丈夫的任何決定的,就像是當初遠離家鄉故土,千裡迢迢地來到這個閉塞的小漁村。
肉是不夠的,現在也沒處去買,就多加點地瓜粉,她本人也就少吃一些。在老家,醃芥菜不是什麼稀罕物,但他倆離家已經三個多月了,之前再不稀罕,現在也會變得稀罕。
她自己也是如此。
在老家吃膩了的東西,到了這裡就是濃濃的鄉愁了。
她心心念念老家的冬米粿年糕),但一年到頭也就春節之後,盼望著哪個同村人給帶一些過來。對於那一片生活了三十年的土地,土特產恰好是思鄉之情的一種寄托。這一份思鄉之情還能維係多久?誰都說不準。生存的一大要素就是要麵對現實——現實就是她已經意識到自己要紮根在這片日漸熟悉的土地上;現實就是老家的房子由於無人居住,早就破敗不堪了,要回去一趟,還得住縣城的僑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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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周景生又出了門。
這樣一個孤島一般的小村子,目前還沒有什麼娛樂場所,大多數外來人員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他遠遠地看見木寮亮著昏暗的燈光,他才徹底安心下來。
而就在他踏進木寮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隻見,葉永強和劉政軍都曬得黑不溜秋的,肩膀上還一大片紅腫,渾身上下都是水泥灰,鼻孔上的水泥灰,混合著汗水和鼻涕,都差不多要凝固了。
“你們、你們這是乾什麼去了?”
他隱隱是猜到。
葉永強見到周景生來,急忙想遮掩一下,但已經遲了,隻好訕訕一笑,說:“去後山水庫扛水泥……”
周景生見確實如此,頓時冒火了,罵道:“你們是不要命了,那麼重的活,你們也敢去乾?”
他氣得真想好好訓他們幾句,但他們又不是三歲小孩,他也清楚他們八成是實在找不到下家,不得已才跑去扛水泥。
他無奈地歎口氣,心裡還是有點佩服他們。他見鋸末爐上正燒著水,估計他們正想做飯,就說:“先洗一洗,然後去我那裡擦點藥酒。趕緊的,我那邊估計做好飯了……”
永強想推脫,但這樣的推脫是沒有意義的,就起身來,收拾一套乾淨衣物,去洗澡了。
這裡把洗澡稱作“衝涼”……
周景生的鐵皮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