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的清晨,駝背嶺還籠罩在霧氣之中。
也許是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駝背嶺這一帶,從中秋開始霧氣就特彆的重,常常是白茫茫一片,也就使得這裡的環境很是潮濕。
竹子長得非常旺盛;家家戶戶的泥瓦房上,都能長滿厚厚的青苔;屋子裡的穀物、衣物常常會發黴,木質家具都比較容易腐爛,甚至還會長出一片片的黴菌;喜陰的蕨類植物,以瘋狂的速度“攻城掠地”,嚴重擠壓了其它草類的生長空間;出產的茶葉,因為充分吸收了霧氣,品質是格外的好;而一直生活在這裡的張姓人家,十有一二會得風濕病,讓人痛苦不堪……
白茫茫的一片,使得原本就昏暗的泥瓦房,更加昏暗了,若不打開電燈,還真的乾不了什麼事情。
這個時候,差一些的人家使用的還是十五瓦的電燈泡,帶來不了多少明亮的同時,也使得人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好在,自從張清源的小女兒考上了鳳來一中,以及人們越來越重視教育,有孩子在求學的家庭,大多數能換上一盞五十瓦的電燈泡,甚至是換上了更為明亮的熒光燈。
張清源家裡。
張敏莉喂媽媽喝了藥,看著媽媽又沉沉睡去,這才關了電燈,離開這一間黴腐、又夾雜了中藥和尿騷的屋子。
她來到妹妹的房間,看著妹妹正在背英語單詞,不禁很是欣慰。她沒有打攪用功的妹妹,而是走進廚房準備早餐。
若是以往,這早餐隻能是稀飯,並在加入地瓜或老南瓜,煮上滿滿一大鍋,人吃的同時,剩下的就會拌上米糠或麥麩,專門去喂那些正在下蛋的母雞。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大灶台的大鐵鍋裡,會熬煮一些蘿卜、地瓜、老南瓜,就是大肥豬和其它雞鴨的吃食了。
但現在是過年,總該有個過年的樣子,不能再吃得那麼寒磣了。
張敏莉先是掀開煤爐餅,燒上一壺開水;接著,她生起大灶台的火,再把擦成絲的蘿卜、地瓜,連同這幾天的剩菜剩飯,一股腦地倒進大鐵鍋裡,就不需要怎麼管了;隨後,她打了兩個雞蛋、切了兩棵蒜苗、備了一些香菇和瘦肉,再把大灶台的火引到小灶台,就開始為家人準備早餐了。
這樣的早餐,也就是過年的時候,或者是姐妹倆生日的當天,才吃得到。
家裡的經濟情況,隨著張敏莉每個月能寄點錢回來,開始好轉一些。
她寄錢回來的同時,也為家裡省了一筆學雜食宿費,但隨著妹妹進入鳳來一中,課外書、練習冊、學習用品都要花去不少錢,而她媽媽的病情突然加劇了,這段時間都花去不少醫藥費。
前天,她媽媽突然昏迷不醒,被緊急送往縣醫院,都下了病危通知書,接到通知的她,買了高價汽車票,一路哭到家裡。
這張汽車票,都快趕上她一個月的工資了。
回到家裡,她媽媽奇跡般好轉,並且堅持要出院,也隻好讓醫生開了一些藥,接回家裡。
一家四口,在如此境地之下團聚了,但這個年也隻能將就著過了。
吃了早餐,敏莉進屋看了媽媽,但媽媽還在沉睡,她就想著幫忙喂雞鴨,但她爸爸早就提著食桶去了。
但敏莉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撿雞鴨蛋!
這可是讓敏莉最為高興的事情,因為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家就是靠著這些雞鴨過活的,才有那油鹽錢、才有她們姐妹的學雜費。
家裡的雞鴨,就養在屋後的竹林裡,而雞鴨圈則是和屋子連在一起,不僅養了一條狗看著,每個夜晚她爸爸都要起來看看,以防止那些可惡的偷雞鴨的賊。
上山村之前遭了兔瘟,兔子和天竺鼠大麵積死亡,現在養兔子和天竺鼠的人家少了,而她爸爸一個人忙不過來,也就不再養兔子和天竺鼠了。
敏莉提著一個鋪著爛棉絮的竹籃子,鑽進了雞鴨圈。
雖然雞鴨糞的氣味刺鼻,但她早就習慣了,不僅沒有半點嫌棄,甚至還覺得這個氣味親切。
圈裡很是黑暗,但白色的雞鴨蛋,在她的眼裡,就像是會發光的珍珠,她一瞧一個準,從來不會踩壞一個。也是因為現在是冬天,鴨子下蛋少了,但雞蛋還是有不少,她借著外麵透進來丁點的亮,撿了半籃子的蛋,才離開雞鴨圈。
她不著急回去,而是來到水溝旁,將鞋子上的雞鴨糞清洗乾淨。
以前的她,是不會這樣的,反正農村裡哪裡都是雞鴨糞,即使是踩到了,也沒有誰會去在意。但她已經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再加上即將滿一年的打工生活,讓她養成了不錯的衛生意識。
這次回來,雖說走得匆忙,但張敏莉還是帶夠了衣物。她都已經長開了,家裡那些衣物肯定小得沒法穿了,所以肯定要帶夠衣物,免得還要花錢去買。
把雞鴨蛋拿回家,再小心翼翼地放到鋪著稻草的木箱裡。敏莉早就在長途電話裡聽她爸爸說過,很多人會上門來收購這些雞鴨蛋,不但價格不錯,一個最高能賣到一塊錢,也省去了搭車到集市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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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在鳳來一中就讀,她有了一份能夠為家裡分擔的收入,她爸爸不再需要沒日沒夜勞累——曾經淒風苦雨的家,現在已經開始好轉,這是多麼讓人欣慰呀!
敏莉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轉身關上屋門。
她爸爸剛好在客廳裡,她就走了過去,想問問還有什麼活計沒有忙完。
誰想,她爸爸拿了一本存折給她。
“爸,這是……”
“這是你後半年往家裡寄的錢,家裡用了一些,還剩一千塊錢,現在由你自己保管。”
“這是給媽媽看病抓藥、給妹妹交學雜費的錢,你留著!”
“不!家裡現在有收入,能夠應付這些。錢,你自己留著,這出門在外的,你多買幾件漂亮衣裳,多買一些好吃的,彆委屈了自己!”
“我每個月都有給自己留一些錢,夠我花費的。這些錢,你拿著……”
“爸不能拿!”
“那我也不能拿!”
父女倆都開始爭上了。
敏莉索性將存折塞到她爸爸的口袋裡,但她爸爸很快又把存折拿了出來。
“你聽我說!”她爸爸很是嚴肅,“家裡現在不缺錢,這些錢你自己留在身邊。我聽鄰居說過,說城裡有什麼夜校,你之前成績那麼好,卻為了這個家……你還是拿著這些錢,去讀一讀夜校,將來也好找一份好職業……”
張敏莉聽到“夜校”這個詞,不由得愣住了。
她是為了這個家,才離開學校的,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她怎麼可能不想回到學校,可是家裡的情況讓她不得不堅持自己的選擇。
她知道夜校,也曾經了解過,但夜校的學費貴得讓她咋舌,她可輕易不敢有這個念頭。
她再次將存折塞到她爸爸的口袋裡,並用一種堅決的口吻,說:“錢,是給媽媽看病抓藥、給妹妹交學雜費的,這是我作為一個女兒、一個姐姐的職責。所以,這筆錢,你無論如何也要拿著。你也不需要為我操心,我已經出門快一年,這不是好好地回到家了嗎?以後的路,我自己能夠走好……”
見她態度堅決,她爸爸也隻好收回存折,又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家裡又沒有什麼要忙的,你就出去到處走走,找找你那些同學。對了,你妹妹說向陽來找過你,還帶著一個什麼人一起來……哦,是苦茶坡的葉章宏……”
葉章宏!
這可是能夠讓敏莉的心肝為之一顫的一個名字呀!
葉章宏昨天來找過她?
敏莉的心裡,多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的喜悅!
她也很懊惱——昨天她在醫院,所以就這麼錯過了與葉章宏相見的機會了。
不過,她大可去找他呀,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同學一場。而且,她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找他弄明白呢!
很快,敏莉就回屋,換了一身漂亮的衣裳,還認真地梳了一個漂亮的辮子。
她一直看著桌子上安靜躺著的日記本——日記本裡記載著她的所有心事、她的喜怒哀樂,而且幾乎都和他有關。
她的喜悅,又多了一種激動、一種期待,以致她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去見一見讓她日夜思念的他。
同時,她也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她要把日記本,交給他,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思念,以及她所有的心事!
雖然這十分大膽,但她的喜悅、她的激動、她的期待,驅使著她要這麼做!
不僅如此,她覺得還得在日記本裡夾兩張她的照片,讓他可以時刻看到她……
敏莉不願耽擱片刻,帶上日記本和照片,就迅速出了門。她先是來到向陽家。隻是小坐片刻,她就找了一個借口,說是要去章宏家裡借幾本書,讓向陽帶她走一趟。
向陽不知道敏莉的心思,當真騎上黑嘉陵,帶著她來到了章宏家裡。
章宏還沒有起床呢!
當向陽“砰砰”地敲著門,敏莉的心臟也跟著“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緊張、還是激動,她隻能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努力地想要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