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傑一夜沒睡踏實。
腦子裡反複回放著蘇琳指著宣傳欄照片的那一幕,還有她那句“現在,你明白了嗎?”。衛生廳廳長蘇振邦……蘇琳……這兩個名字像兩個烙印,燙得他心神不寧。
這消息太突然,分量也太重。
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窗外偶爾劃過車燈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投下轉瞬即逝的亮斑。廳長千金,就在自己身邊,在一個市級醫院醫務科當個普通乾部,還成了自己某種意義上的“盟友”。這事怎麼想都覺得有點魔幻。
他想起和蘇琳的幾次接觸。天台上她冷靜地提醒“得靠腦子”;深夜那通救命的警告電話;還有她談及妹妹案子時,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傷痛和堅韌。現在想來,這一切都多了層不一樣的意味。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生,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父親權力的陰影之外,尋找一條能為妹妹討回公道的路。
而她選擇了他林傑。
“我幫你,是因為我看不慣這些蛀蟲,也欣賞你的能力和骨頭。彆讓我失望。”
蘇琳昨晚最後說的話言猶在耳。欣賞他的能力和骨頭……這話從廳長女兒嘴裡說出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骨頭……”林傑低聲重複了一遍,嘴角扯起一個沒什麼笑意的弧度。這身骨頭,差點被李為民敲碎,現在倒成了被賞識的理由了。
他知道,從蘇琳坦誠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變了。不再是簡單的同事,或者偶爾互相提個醒的熟人。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成了需要彼此掩護、在暗處並肩前行的“戰友”。
這很危險。就像在懸崖邊上走鋼絲,下麵是無底的深淵。一旦失衡,或者被風吹草動驚擾,就是萬劫不複。
但,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單憑他自己,想要扳倒張洪斌那樣的實權派,查明蘇曉萌事件的真相,無異於癡人說夢。蘇琳的身份,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或許能劈開一條路。
關鍵是,怎麼用?如何在這微妙的關係中,既能借助其力,又不被其反噬?
天快亮的時候,林傑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起床時,眼圈有些發青。
他照常去醫院上班,腳步卻比平時沉重幾分。走進急診科,換上白大褂,消毒水的氣味鑽入鼻腔,才讓他紛亂的思緒稍稍安定下來。
無論背後有多少算計,在這裡,他首先是個醫生。這是他的立身之本,也是他唯一能完全掌控的領域。
上午病人不算多,處理了幾個發燒腹瀉的,縫合了一個切菜傷到手指的。林傑儘量讓自己專注於手上的工作,不去想蘇琳,不去想張洪斌。
快中午的時候,護士站電話響了。一個小護士接起來,聽了兩句,捂住話筒,朝醫生辦公室這邊喊:“林醫生!電話!醫務科打來的!”
醫務科?
林傑心裡咯噔一下。辦公室裡幾個正在寫病曆的醫生也下意識抬頭看了他一眼。醫務科平時很少直接打電話到急診科找某個醫生。
他走過去,接過話筒:“喂,你好,我是林傑。”
“林醫生,我是醫務科蘇琳。”電話那頭傳來蘇琳公事公辦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關於之前那個王保田患者的病曆,有幾個地方需要跟你核實一下,完善一下資料。方便的話,麻煩你來醫務科一趟。”
理由合情合理。王保田的事情剛過,醫務科跟進了解情況很正常。
“好,我馬上過去。”林傑應道,掛了電話。
他脫下橡膠手套,對旁邊的劉斌說:“劉哥,醫務科找我問點事,我去一下。”
劉斌正在看一張ct片子,頭也沒抬:“去吧,這兒我看著。”
走出急診科,穿過連接行政樓和門診部的長廊,林傑的心跳有點快。他知道,這絕不僅僅是核實病曆那麼簡單。
醫務科在行政樓三樓。林傑敲了敲門,裡麵傳來蘇琳的聲音:“請進。”
他推門進去。醫務科辦公室不大,擺著幾張辦公桌,隻有蘇琳一個人在。她今天穿著一身深色的職業套裝,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利落的發髻,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比平時更顯冷靜乾練。
看到林傑進來,她從一堆文件裡抬起頭,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
林傑坐下,目光快速掃過辦公室。很整潔,文件擺放有序,窗台上放著兩盆綠蘿,長得鬱鬱蔥蔥。
蘇琳拿起桌上的一份病曆資料,確實是王保田的。她翻開,拿起筆,語氣平淡地開始詢問:“林醫生,關於患者王保田本月12號夜間入院的搶救記錄,這裡描述的生命體征變化,和護士站的監護記錄略有出入,你能再回憶一下具體細節嗎?”
她問得很專業,很細致,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林傑也收斂心神,認真回答,配合著她的詢問。兩人一問一答,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裡回蕩,像極了上級部門對臨床醫生的普通工作質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