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林傑立刻攤開韓誌國的健康檔案,結合下午的見麵,再次深入分析。
厚厚的病曆裡,充斥著各種檢查報告和專家意見,結論大多指向“心臟神經官能症”、“焦慮狀態”、“植物神經功能紊亂”等。
治療方案也無非是鎮靜安神、調節神經、抗焦慮的藥物,但效果寥寥,且韓誌國的服藥依從性很差。
林傑的指尖停在一份三年前的會診記錄上,其中一位心理科專家潦草地寫著一行字:“患者對‘醫療’‘手術’等詞彙有明顯情緒抵觸,疑與過往經曆有關,但拒絕深入探討。”
過往經曆?
林傑想起書房裡那張老照片,想起韓誌國觸及左側胸壁時的僵硬,以及他對“誘因”問題的激烈反應。
一個模糊的猜想在他腦中逐漸清晰。韓老的病,根子恐怕不在心臟,也不全在神經,而在心裡。
一個埋藏很深,可能與醫療相關,甚至可能與失去親人有關的心結。
他再次撥通了保健局李處長的電話。
“李處長,關於韓老書記,我想了解一下更早的情況。比如,他的愛人當年是……”
電話那頭,李處長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壓低了聲音:“林主任,這個……韓老的愛人,是很多年前去世的,據說是因病手術……具體細節我們也不清楚,韓老從不提這件事,這也是我們工作的禁區,您最好……”
“我明白了。”林傑沒有為難她,“謝謝。”
禁區。這就對了。
一個因醫療事故或疑似事故失去至親的老人,幾十年積壓的悲痛、憤怒、自責與不信任,足以扭曲一個人的身心。
那些胸悶、心悸、瀕死感,極有可能是“驚恐障礙”的軀體化表現,而根源,就是那個未曾解開的心結。
普通的藥物治療,如同隔靴搔癢,甚至可能因為反複就醫、反複被否定真實感受,而加劇他的無助和憤怒。
幾天後,林傑再次拜訪韓誌國。
這次去,他帶了一盒上好的龍井茶。
韓誌國對他的到來依舊不算熱情,但至少沒有拒絕。
兩人坐在書房裡,林傑熟練地泡著茶,茶香稍稍驅散了房間裡的沉悶。
“韓書記,今天我們不談病,就隨便聊聊。”林傑將一杯清亮的茶湯推到韓誌國麵前。
韓誌國哼了一聲,沒說話,但端起了茶杯。
林傑看著窗外院子裡有些凋零的花草,像是隨口提起:“這院子挺安靜的,適合休養。我記得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條件比這差遠了。那時候做個闌尾炎手術都提心吊膽,生怕出點什麼意外。”
韓誌國端著茶杯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嫋嫋升起的熱氣上,臉色沉了幾分。
林傑仿佛沒有察覺,繼續用平緩的語調說著:“醫療這個東西,有時候真的很無奈。醫生不是神仙,就算拚儘全力,也未必能挽回每一個生命。尤其是在幾十年前,技術、設備、藥品都跟不上,很多現在看起來不是問題的問題,在當時可能就是邁不過去的坎。”
韓誌國猛地抬起頭,盯住林傑,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你什麼意思?你想說什麼?”
林傑迎著他的目光,坦誠地回複:“韓書記,我沒彆的意思。隻是作為一個醫生,我見過太多生死,也深知醫學的局限和無奈。有些傷痛,如果一直憋在心裡,會成為毒藥,侵蝕的是自己的身體。”
“我的身體很好!用不著你來給我講這些大道理!”韓誌國“啪”地一聲把茶杯頓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臉色漲紅,那隻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