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正月的最後幾天，北鎮撫司詔獄內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氣氛。連日的平靜被打破，空氣中仿佛繃緊了一根無形的弦。我心知肚明，駱養性的耐心是有限的，他需要看到更實質的進展，或者，需要進一步確認我這把刀的忠誠與鋒利。
果然，正月二十八這天，那名沉默的暗使再次如同鬼影般出現在我的廨房。這一次，他身後還跟著兩名手捧朱漆托盤的番役。托盤上覆蓋著明黃色的綢緞，在詔獄昏暗的光線下，那抹亮色顯得格外刺眼。
“杜千戶，”暗使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鎮撫大人念你查案有功，傷勢未愈仍恪儘職守，特賜下禦藥及賞賚，以示嘉勉。”
禦藥？賞賚？我心中冷笑，麵上卻迅速擺出恭敬乃至受寵若驚的神色，躬身道：“卑職謝鎮撫大人恩典！愧不敢當！”
暗使示意番役將托盤放在桌上。揭開綢緞，第一個托盤裡是幾個精致的瓷瓶，上麵貼著禦藥房的標簽，分彆是“九還丹”三粒、“八寶護心散”一瓶。另一個托盤裡，則是整齊碼放的雪花官銀一百兩，以及一套嶄新的青織金妝花羅錦袍和獅蠻腰帶。
這份“賞賜”，不可謂不重。禦藥是療傷聖品，尤其是九還丹，對我徹底恢複功力大有裨益。百兩官銀，足以讓普通人家數年衣食無憂。而那套錦袍腰帶，更是身份的象征，意味著駱養性在公開場合，重新確認了我“掌刑千戶”的地位。
然而，這每一份“恩賞”，都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
“鎮撫大人吩咐，”暗使繼續傳達著駱養性的話，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我，“望杜千戶善用禦藥，早日康複，以為朝廷效力。這些許銀兩，供千戶在京中支用。至於袍服，望千戶不負聖恩，謹守職司。”話語冠冕堂皇，但潛台詞清晰無比：你的傷必須儘快好起來，繼續為我賣命；給你錢是讓你安分待在京城我的掌控之下；給你官袍是提醒你記住自己的身份和處境。
我再次躬身，語氣誠懇：“請回複鎮撫大人，文釗感激涕零，定當竭儘全力，早日查明案情，以報大人知遇之恩與陛下隆恩！”
暗使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帶著番役悄然退去。
廨房內重歸寂靜，隻剩下我和桌上那堆金光閃閃、藥香彌漫的“賞賜”。我走到桌前，拿起一枚九還丹，丹藥在指尖泛著溫潤的光澤，藥力誘人。但我心中沒有半分喜悅，隻有冰冷的警惕。駱養性此舉，是典型的恩威並施。他需要我保持戰力，甚至提升戰力，以便應對接下來更凶險的局麵；同時，他用實實在在的利益和名位捆綁我，讓我更難生出異心，也讓我更成為東廠和王體餘孽的眼中釘，除了緊緊依附於他，似乎已無路可走。
我收起丹藥和銀兩，將那套華麗的錦袍疊好，放在一旁。現在還不是穿它的時候。這身千戶官袍，既是護身符，也是催命符。
服下一粒九還丹，精純的藥力化開，配合紫府丹的殘餘效力，我能感覺到受損的經脈正在被快速滋養修複，內力運轉愈發圓融通暢。照此下去，用不了幾天，我就能恢複九成以上的功力，甚至因禍得福，內力可能比受傷前更為精純。
但力量的恢複，並未帶來安全感，反而讓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所處的險境。駱養性加大“投資”，意味著他準備收網了，或者，即將有大事發生。我必須在他動用我這把刀之前，找到自己的生路。
幾天後，我的傷勢果然基本痊愈，內力充盈，狀態前所未有的好。也就在此時，暗使帶來了新的，也是預料之中的指令——不再是簡報，而是一份加密的行動密令。
密令要求我，根據前期掌握的線索，設法接觸並確認通州私倉異常物資的具體情況，並儘可能摸清其運輸時間和路線。指令措辭依舊模糊，但意圖明確：讓我這個“局外人”去打頭陣，進行最危險的抵近偵察，為後續可能的抓捕或攔截行動提供精準情報。
風險極高。通州私倉必然是龍潭虎穴，守衛森嚴。一旦暴露，我將麵對王體乾餘孽的瘋狂反撲，甚至可能被駱養性當作棄子。
但我沒有拒絕的餘地。這不僅是一項任務，更是一次考驗，一次我能否展現更大價值、爭取更多主動的機會。
“卑職領命。”我平靜地接下令牌，心中已開始飛速盤算行動計劃。這次行動，我不能完全按照駱養性的棋路走。我要在完成任務的同時，為自己，也為林蕙蘭，留下後手。
禦賜的枷鎖已然套上，但枷鎖之下，困獸猶鬥。通州之行，將是我掙脫枷鎖的第一步，也可能是……墜入深淵的最後一步。我握緊了懷中那冰涼的“血饕餮”刀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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