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林蕙蘭背著那個沉甸甸的、裝著金銀和彎刀的包裹，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西山漆黑的密林裡。冰冷的山風刮過樹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每一聲異響都讓她心驚肉跳，緊握著包裹的手心沁出冷汗。
杜文釗給她的路線清晰：出西便門，潛入西山，到廢棄炭窯等他三日。她依計而行，憑借對草藥和地形的熟悉，有驚無險地混出了城門，找到了那個隱蔽的炭窯。窯洞內陰暗潮濕，彌漫著陳年煤灰和腐朽木材的氣味。她蜷縮在角落裡，用鬥篷緊緊裹住自己，懷裡的包裹硌得生疼，卻比不上心中的煎熬。
三天。他說三天內會來。
第一天在死寂和高度緊張中度過，除了風聲和偶爾的獸嚎，沒有任何人跡。她不敢生火，隻能靠冰冷的山泉和硬邦邦的乾糧充饑。夜晚，寒冷和恐懼如同毒蛇纏繞，讓她無法安眠。杜文釗渾身是血、眼神決絕的模樣，和遼陽傷兵營裡那個沉默倔強的年輕麵孔，在她腦海中交替閃現。
第二天，依舊沒有動靜。焦慮如同藤蔓，越纏越緊。她開始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傷重不治？是不是被東廠的人抓住了？駱養性會不會……她不敢再想下去。那筆巨款此刻仿佛成了燙手的山芋，提醒著她杜文釗為此付出的代價和麵臨的巨大風險。
第三天，黃昏降臨，炭窯內的光線徹底暗淡下去。約定的最後期限到了。杜文釗沒有出現。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按照計劃，她此刻應該立刻起身，趁著夜色南下，去蘇州找那個吳郎中。這是最理智、最安全的選擇，也是杜文釗用命為她鋪就的生路。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將包裹重新係緊。動作機械，眼神空洞。走到窯洞口，望著外麵沉沉的暮色和連綿的群山，她的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再也邁不動一步。
就這麼走了嗎？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荒山野嶺，生死不明？那個在遼陽給她狼牙，說“必當相報”的年輕士兵；那個在京城漩渦中掙紮求生，卻將全部身家托付給她的錦衣衛千戶；那個在暴雨夜緊緊擁抱她，許諾“活下去”的男人……
她想起父親蒙冤去世時，自己的無助和絕望。難道現在，要讓她成為那個獨自逃生，任由在意之人沉淪黑暗的人嗎？
不。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她心中的迷霧。她不能走。就這麼走了，即便活下來，餘生也將在無儘的悔恨和自責中度過。
她得回去。
這個決定瘋狂而危險，無異於自投羅網。但她是個醫者，救死扶傷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更何況，那個人是杜文釗。
心意已決，她反而冷靜下來。迅速打開包裹，將大部分金錠和銀錠取出，隻留下少量碎銀和那張銀票貼身藏好，其餘的重金重新用油布包緊，在炭窯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挖坑埋藏，做好標記。帶著全部錢財行動太危險，也過於累贅。
然後，她將杜文釗給的那柄暗紅彎刀也仔細藏好，隻將一些應急的藥材、火折子和那把精鋼匕首帶在身上。輕裝上陣，才能更快更隱蔽。
夜色徹底籠罩群山時，林蕙蘭毅然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向著杜文釗可能藏身的方向，逆流而上。她的身影在崎嶇的山路上顯得格外單薄，步伐卻異常堅定。風吹起她的鬥篷，獵獵作響，如同戰旗。
她不知道杜文釗具體在哪裡，隻能根據老樵夫之前模糊的描述和那日東廠搜山的方向，大致判斷他可能隱匿在靠近瀑布、人跡罕至的深山區。這是一次賭博，賭她的判斷，賭杜文釗的頑強，也賭他們之間那點微薄的緣分。
山高林密，前路未卜。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是永彆。但此刻，林蕙蘭的心中卻奇異地平靜。與其在未知的遠方擔驚受怕地苟活，不如回到風暴的中心，與他共同麵對。
哪怕隻能找到他的屍骨，她也要親手為他收斂。
這盞在亂世中微弱搖曳的燭火，選擇了逆著風，回頭照亮來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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