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魂崖的石縫裡，陰冷刺骨。我背靠濕滑的岩壁，每一次喘息都扯得左肩傷口鑽心地疼。血刀經的內力近乎枯竭，在經脈裡像條垂死的毒蛇，徒勞地扭動，帶來陣陣陰寒的眩暈。我咬破舌尖，腥甜和劇痛讓他勉強維持清醒。
趙德明死了。那本要命的賬冊，此刻正貼肉藏在我內甲最裡層，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岩坎跑了。這是個死局。周文彰那邊會怎麼想？駱養性密信裡又藏著什麼機鋒？不能回行轅，至少不能就這麼回去。
我艱難地撕下內衫下擺，用牙配合右手，將左肩的傷死死勒住。劇痛讓他額角青筋暴起，卻也驅散了部分眩暈。必須離開這裡。我辨認了一下方向，選了條與老耿他們撤退路線相反、更加險僻的獸徑，強提一口真氣，施展龍轉身，身影在晨霧彌漫的嶙峋山石間鬼魅般飄忽，儘可能抹去痕跡。每一步，左肩都痛徹心扉，血刀經那陰戾內力與山林間的瘴癘之氣似乎產生了某種共鳴，在我體內橫衝直撞，帶來一種詭異的亢奮，支撐著我亡命奔逃。
一天一夜，不飲不食，全憑一股狠勁硬撐。直到第二日黃昏，夕陽將群山染成血色，早已是強弩之末的我，視線開始模糊，全憑多年刀頭舔血磨礪出的本能，在一條乾涸的溪穀旁，他注意到一片異常茂密的藤蔓。撥開一看，後麵是個僅容側身通過的狹窄石縫。擠進去，裡麵竟是個不大的天然石洞，乾燥，有細微的風流動，岩壁滲著水珠，在下方積了淺淺一窪。
我癱倒在地，幾乎虛脫。處理傷口，掬飲幾口冰涼的岩壁滲水，才緩過一口氣。洞內昏暗，他靠著岩壁，取出那本用油布緊裹的賬冊。油布上趙德明的血已呈暗褐色。他深吸氣，打開。冊子薄，紙糙墨劣，字跡潦草。但內容觸目驚心：自崇禎二年起，通過雲南銅政、鹽課，向京中代號“岱翁”者輸送巨額“冰敬”、“炭敬”，時間、數目、經手人，清晰在列。最後幾筆，正在李崇道倒台前，備注“以備不時之需，疏通關節”！
“岱翁……”我的心臟狂跳。是誰？能讓李崇道如此賄賂？是誰，在李崇道將倒時還在收錢？這賬冊若是真，牽扯出的將是滔天巨網！我仔細查驗，看不出明顯偽造。趙德明臨死拿出，恐非虛言。這不是功，是足以碾碎他的滔天禍患！
我將賬冊重新藏好，如抱烙鐵。交給周文彰？他背後是否也有牽連？交給駱養性？駱養性在這網中是何角色？心亂如麻。洞外天暗，寒意深重。左肩傷痛加劇，血刀經內力因心緒不寧而躁動。我倚靠坐石壁，強迫冷靜。
不能慌。絕境更需冷靜。
先需確認老耿等人是否安全返回，阿花是否無恙。其次，弄清周文彰對斷魂崖之事知多少，態度如何。岩坎逃脫，必反咬。最後，如何處置賬冊？毀掉最安全，但不甘！這是王瘸子等弟兄用命換的線索！留下是抱驚雷。
思前想後，決定先潛回行轅附近探查。傷勢雖重，但血刀經與龍轉身可助我很好的隱匿行蹤。
休息半夜，恢複些許體力，再入夜色。避官道，穿山林，如鬼魅般潛近行轅。
近行轅外圍，見警戒明顯加強，巡邏兵丁增多，神色警惕。我心一沉，斷魂崖事已傳回。
我潛伏高地密林遠觀。見老耿、黑子帶傷押幾名土人俘虜返回，阿花跟隨，雖臉色蒼白卻無恙。稍鬆口氣。旋即見周文彰麵色陰沉，帶屬官快步向拘押處走去，要親審。
我屏息凝神，繼續觀察。非現身之時。需知岩坎供詞，周文彰態度。
又潛伏一日，靠野果泉水充饑。傍曉，見北鎮撫司信使快馬入行轅。不久，周文彰簽押房燈亮至深夜。
風雨欲來。不能再等。
次日夜深，烏雲遮月，杜文釗悄無聲息潛回所住小院。院靜，但暗處有警惕目光。發出約定鳥鳴，暗處氣息方鬆。韓棟、老耿急衝而出，見其渾身血跡、臉色蒼白，大驚。
“千戶！您可回來了！”韓棟急扶，“傷得重不害？”
“死不了。”我擺手示意進屋。
屋內燈下，詳述斷魂崖經過、趙德明及賬冊之事，隱去“岱翁”具體信息，隻言牽扯極大。
韓棟、老耿聽完，臉色難看。
“周文彰今日提審岩坎手下活口，”老耿啞聲道，“那家夥咬死是您勾結趙德明，想黑吃黑，才殺人滅口。周文彰雖未全信，但看我們眼神……不對勁。北司下午來密信，駱鎮撫詢問雲南近況，尤其……問了千戶您動向。”
果然！岩坎反咬，駱養性施壓！周文彰疑心重重。
我沉吟片刻，眼中決絕：“躲不過。明日，我見周文彰。”
“千戶！太險！”韓棟急道。
“他不會動我，至少現在不會。”我打斷道，“皇上剛賞‘忠勇可風’，他此刻動我，是打皇上臉。但他需交代，我需借他力。”看向二人，“賬冊事，爛肚子裡，對誰都彆提。準備好，若情況有變，按第二套方案撤。”
“是！”韓棟、老耿重重點頭。
次日清晨，我洗漱後換上千戶官服，儘管左肩傷痛陣陣，臉色蒼白，仍挺直脊梁，走向周文彰簽押房。
通傳後入內。周文彰端坐案後，麵色平靜，眼神審視冰冷。案上，放著北鎮撫司密信。
“杜千戶，傷勢可好些了？”語氣聽不出喜怒。
“勞禦史掛心，些許小傷，無礙。”我拱手行禮。
“聽說你前幾日舊傷複發，靜養去了？”周文彰慢條斯理，手指輕敲桌麵，“怎麼本官聽聞，黑風寨岩坎指控你勾結欽犯趙德明，在斷魂崖殺人越貨？”
該來的，終究來了。杜文釗深吸一口氣，迎上那銳利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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