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東側密林。
時近正午,林間卻感受不到多少暖意。陽光被茂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那些光斑非但不能帶來光明,反而讓陰影顯得更加深邃。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的、令人作嘔的香氣,像是某種腐爛的花朵混合著草藥的味道。
蕭絕伏在一處土坡後,身上覆蓋著枯葉和苔蘚,呼吸壓到最低。他身後,十名精銳同樣偽裝得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隻有眼睛在陰影中閃著狼一樣的光。
他們已經在這裡潛伏了兩個時辰。
前方五十步,就是那片“鳥獸絕跡”的核心區域。肉眼看去,那裡隻是普通的林間空地,長著些低矮的灌木和雜草。但蕭絕能感覺到——不是靈覺,是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那裡很危險。像一張拉滿的弓,像一頭假寐的猛獸,像……一個等待獵物上門的陷阱。
隼九從左側悄無聲息地摸過來,嘴唇幾乎貼在蕭絕耳邊“王爺,東西送出來了。”
蕭絕眼神一厲。
幾乎同時,林間空地的地麵忽然“裂開”了。不是真正的裂縫,而是某種偽裝極好的活板門被從下方推開。四個身著灰色勁裝、麵無表情的漢子抬著兩個長條形的木箱,從地下鑽了出來。
木箱很沉,壓得抬杠微微彎曲。箱體表麵沒有任何標記,但縫隙處滲出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滴落在草叢中,發出“嗤嗤”的輕響,草葉迅速枯萎發黑。
“是血,”隼九的聲音壓得極低,“但不對……不是新鮮的血味,裡麵混了彆的東西。”
蕭絕的手按在“鎮嶽”劍柄上。他能看到,那四個抬箱的漢子動作僵硬,眼神空洞,脖頸處隱約有青黑色的紋路蔓延到衣領之下——是被藥物控製的征兆。
木箱被抬到空地中央放下。其中一個漢子從懷中取出一支骨笛,放在唇邊,吹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節。聲音尖銳刺耳,像指甲刮過石板。
地麵再次震動。
這一次,空地邊緣的幾棵老樹忽然“活”了過來。不是真的活,而是樹皮開裂,露出裡麵黑黝黝的洞口。更多的灰衣漢子從樹洞中魚貫而出,足足二十餘人,每個人都抬著類似的木箱,沉默地聚集到空地上。
短短半盞茶時間,空地上已經堆放了三十多個木箱。
蕭絕的心沉了下去。這不是小規模的藥圃,這是……一個完整的、隱藏在山腹中的煉製工坊。國師在這裡生產的,絕不僅僅是控製猛虎的藥物。
最後一個從樹洞中走出來的人,讓蕭絕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個老者,須發皆白,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道袍,手裡拄著一根歪歪扭扭的桃木杖。看起來就像個尋常的山野道人,但蕭絕記得這張臉——三年前,京郊清風觀的住持,以醫術精湛、樂善好施聞名,後來據說雲遊去了,再無音訊。
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看那些灰衣漢子對他的態度,分明是恭敬中帶著畏懼。
老道走到木箱堆旁,用桃木杖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個箱子。箱蓋自動滑開,露出裡麵的東西。
即使隔著五十步,即使早有心理準備,蕭絕還是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
箱子裡裝的不是藥材,也不是礦石。
是人。
或者說,曾經是人。
那是一具具扭曲的、乾癟的軀體,皮膚呈詭異的青灰色,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如同蛛網般的黑色紋路。軀體的胸腔被剖開,內臟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暗紅色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膠質物。最駭人的是頭顱——天靈蓋被整齊地切開,大腦不翼而飛,顱腔內填滿了細小的、發著微光的晶體。
“藥傀……”蕭絕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在北境時曾聽老兵說過草原上最邪惡的巫術,其中就有“藥傀”之術。以活人為皿,以怨氣為引,以邪藥為媒,煉製出的不是僵屍,而是一種保留部分生前本能、卻完全聽命於煉製者的怪物。藥傀沒有痛覺,沒有恐懼,力大無窮,且體內充斥劇毒,尋常刀劍難傷。
而這裡,有三十多箱。
如果每箱裝一具,那就是三十多具藥傀。如果每箱不止一具……
“王爺,看那邊。”隼九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
蕭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空地的另一側,老道掀開了另一個木箱。這個箱子裡沒有完整的軀體,隻有……零件。斷肢,殘軀,甚至還有幾個孩童大小的、尚未完全成型的藥傀胚胎。
他們在批量生產。
用活人,用不知從哪裡擄來的人,在西山深處,進行著慘無人道的煉製。
蕭絕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想起了雲芷說過的話——國師在用活人試藥,用活人養藥。但他沒想到,規模如此之大,手段如此之殘忍。
老道似乎檢查完了所有木箱,滿意地點點頭。他抬起桃木杖,在空中劃了幾個詭異的符文。符文成型瞬間,所有木箱同時震動,箱蓋自動合攏。然後,那些灰衣漢子兩人一組,抬起箱子,開始向林外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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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轉移這些藥傀。
運去哪裡?京城?還是其他地方?
蕭絕的腦中飛速運轉。攔截?他們隻有十一人,對方有二十餘個灰衣漢子,還不知道暗處有多少守衛,更不知道那老道有什麼手段。硬拚必死無疑。
放他們走?眼睜睜看著這些怪物被運出去,不知要害死多少無辜?
電光石火間,蕭絕做出了決定。
他抬起右手,做了一個複雜的手勢——這是北境斥候用的暗號不動,放行,追蹤。
十名精銳眼中閃過不甘,但軍令如山,他們死死伏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些木箱被抬出空地,沿著一條隱蔽的小徑,向西山北麓方向而去。
直到最後一組人消失在視線中,蕭絕才緩緩起身。他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冰。
“隼九,你帶三人,跟上他們。不必靠近,隻需確定最終目的地。每半裡留一個標記。”
“是!”
“其他人,跟我來。”蕭絕握緊劍柄,走向那片空地,“我們去下麵看看。”
既然藥傀已經被運走,下麵的煉製工坊很可能守備空虛。這是探查真相的最好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同一時間,靖王府,澄瑞堂。
雲芷麵前的絹帛上,已經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是攻擊性的符咒,而是防禦性的、淨化性的、以及……通訊性的。
她試了十七種方法,想要突破國師布下的傳訊結界,全部失敗了。那結界比她想象的更堅固、更詭異,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了整個王府,甚至可能籠罩了半個京城。任何試圖向外傳遞信息的手段,都會被這張網捕捉、吞噬、湮滅。
但她沒有放棄。
畫皮師一脈傳承千年,最擅長的不是硬碰硬,而是……以巧破力。既然無法突破結界,那就繞過去;既然無法傳遞完整信息,那就傳遞碎片;既然無法聯係到蕭絕本人,那就聯係他身邊的人。
雲芷放下筆,拿起桌上那支骨箭。箭身慘白,觸手陰寒,箭羽末端掛著的暗紅色血絲還在微微蠕動,像有生命一般。
她閉上眼,將靈覺凝聚到極致,探入箭身深處。
這一次,她不求解讀,不求破壞,隻求……共鳴。
畫皮師的靈覺,能感知萬物之“韻”。這支箭既然是國師所製,必然沾染了他的氣息、他的意誌、他布設結界時留下的“痕跡”。隻要找到那絲痕跡,找到結界的“節點”,或許就能找到一絲縫隙。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