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無數把冰冷的刀子,瞬間割透了她身上厚重的衣物,直紮進骨頭縫裡。
她腳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趕緊死死抓住冰冷的車幫,才勉強站穩。
肺裡火燒火燎。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吸進來的卻隻有冰冷稀薄的空氣,嗆得她弓起身子,劇烈地咳嗽起來,眼前陣陣發黑。
“慢點,林記者,慢點呼吸,彆急!”
小楊利索地跳下車,伸手扶住她,另一隻手已經掏出了一個軍綠色的氧氣袋,把麵罩遞到她嘴邊,
“吸兩口,緩緩。”
林心萍顧不上彆的,一把抓住麵罩,貪婪地吸了幾口。
一股帶著塑膠味的氧氣湧入肺腑,那幾乎要炸開的胸腔才稍微鬆快了一點點,眼前飛舞的金星也漸漸散去。
她這才有力氣抬起頭,看向前方。
隻一眼,她就怔住了,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寒冷,忘記了所有的不適。
眼前是一片她從未想象過的,蠻荒而壯麗的天地。
他們在一個被群山環抱的山穀入口。
遠處,是連綿不絕的,頂著皚皚白雪的巍峨山峰。
午後的陽光傾瀉下來,照在雪峰上,反射出刺眼奪目的光芒,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近處,是遼闊的,鋪滿灰黑色礫石和碎石的荒灘。
美,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原始到極致的美。
遼闊,寂靜。
人在這樣的天地麵前,渺小得如同螻蟻。
幾排低矮的,用不規則的大塊山石和著泥巴壘成的平房,嵌在山穀背風的窪地裡。
房子歪歪斜斜,牆皮斑駁脫落。
有些窗戶用木板釘著,有些糊著發黃的舊報紙,在狂風中瑟瑟發抖。
屋頂上豎著漆成紅色的木杆,拉著縱橫交錯的天線,在風中發出嗡嗡的震顫聲。
刺眼雪光中,唯一的一抹亮色,是營區中央,那麵在狂暴風雪的撕扯中瘋狂舞動,卻如同焊死在旗杆上,始終不曾倒下也未曾褪色的,五星紅旗!
那紅色,在如此蠻荒冷酷的背景下,紅得驚心動魄,紅得滾燙灼目。
那就是“風雪梁哨所”!
“林記者,方主任,咱們進去吧,外頭不能久待,臉要凍壞了。”
小楊的聲音把林心萍從震撼中拉回現實。
他和其他兩個聞訊從石屋裡跑出來的戰士,七手八腳地幫忙搬行李。
林心萍這才感覺到,就這麼站了一小會兒,她的臉頰已經麻木了,手指尖也凍得生疼。
她不敢耽擱,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微微弓著背,頂著能把人吹個跟頭的狂風,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最近的一排石屋挪去。
所謂“門”,其實就是一塊釘著破毛氈的木板上開了個口子。
掀開沉重的毛氈簾子進去,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屋子不大,靠牆是兩排用木板搭成的大通鋪,鋪著軍綠色的褥子,疊成豆腐塊的被子。
中間是個用汽油桶改造的大鐵爐子,裡麵正燒著什麼東西,發出劈啪的輕響。
牆上貼著些已經發黃的地圖,還有幾張模糊的偉人像。
角落堆著些雜物和箱子。
這就是哨所的“兵舍”兼“活動室”了。
“條件艱苦,各位同誌多包涵!”
一個洪亮但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
一個同樣穿著臃腫軍棉襖,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從裡間走出來。
他個子不高,但很精壯,眼神銳利,嘴唇同樣有凍裂的口子。
他對著方主任和林心萍他們敬了個禮,
“我是風雪梁哨所的連長,趙鐵山。一路辛苦了!”
“趙連長,你好!給你們添麻煩了。”
方主任上前握手。
“說的哪裡話!你們能來,我們歡迎還來不及!”
趙鐵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膚色襯得格外白的牙齒,笑容真誠而熱情,
“地方小,幾位同誌就跟我們擠一擠。這兩位……”
他指了指老趙和小李,
“跟戰士們睡大通鋪。林記者是女同誌,我們特意騰了裡間小倉庫,收拾了一下,雖然也簡陋,好歹清淨點。”
他邊說邊引著林心萍往裡間走。
所謂的“裡間”,其實就是用木板在兵舍角落隔出來的一個小空間,不到十平米,擺了兩張用木板和磚頭搭的“床”,上麵鋪著厚厚的乾草和褥子。
牆上同樣糊著舊報紙擋風。
一扇小小的結了厚厚冰花的窗戶,透進來一點微弱的光。
“委屈你們了。”
趙鐵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
“這地方,啥都缺,尤其缺‘好房子’。夏天漏雨,冬天透風,我們都習慣了。你們剛來,肯定不適應,晚上冷,爐子我們儘量燒旺點,再多給你們兩床被子。”
“趙連長,千萬彆這麼說,這就很好了!”
林心萍連忙說。
她知道,這恐怕已經是哨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條件了。
光是看外麵那環境,能有四麵牆擋風,有屋頂遮雪,有爐子取暖,已經是天堂了。
安頓下來,稍微喝了點熱水緩了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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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反應帶來的劇烈頭痛和胸悶稍稍緩解。
但是稍微走兩步就心跳如鼓,喘得厲害。
“林記者,你這臉色還不好,今天啥也彆乾,就在屋裡躺著,適應適應。”
趙鐵山不容置疑地說,
“吃飯我讓人送進來。這高原反應,急不得,得慢慢磨。咱們這兒有句話,叫‘三天躺著,七天爬著,半個月才能走著’。你這剛來,躺著是正經。”
林心萍還想說什麼,方主任也勸道,
“聽趙連長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在這兒尤其如此。咱們不趕這一天兩天的。”
林心萍隻好躺下。
身下的“床”硬邦邦的,但被褥很厚,帶著一股陽光曬過的乾燥味道。
後來她才知道,這是戰士們趁難得的好天氣,把自己不多的被褥輪番拿出去曬,特意給他們留的)。
爐子裡的火不旺,但在這冰窖般的屋子裡,已經是難得的溫暖來源。
她聽著外間戰士們隱約的說話聲,還有從每個縫隙鑽進來的風聲,思緒飄得很遠。
這就是戚何信裡提過的比西沙還苦的地方。
這就是四千三百米海拔上的“家”。
那些戰士們,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就在這樣的地方,守著這片荒涼到極致的國土。
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每天睜開眼睛,看到這亙古不變的荒山雪嶺,聽著這鬼哭狼嚎的風聲,心裡會想些什麼?
晚飯是戰士端進來的。
一個磕掉了瓷的搪瓷缸子,裡麵是糊糊狀的麵疙瘩湯,漂著幾點油星和幾片醃菜葉子。
還有兩個比石頭硬不了多少的青稞麵饃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