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
一聲淒厲的狼嚎撕碎了寧靜,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無數聲狼嚎從四麵八方湧來,層層疊疊,彙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樂。
數不清的幽綠的眼睛,在林木的陰影裡無聲閃爍、移動,貪婪地鎖定了山坳中那個被簡陋木石圍牆守護著的村落。
村莊如同被驚醒的刺蝟,每一根尖刺都倒豎起來。由粗大圓木和嶙峋石塊壘砌的城牆上,人影幢幢。平日裡憨厚的農夫、健談的獵戶,此刻都緊握著簡陋的草叉、獵弓,或是磨得鋒利的柴刀。
火把的光芒在微涼的晨風中搖曳不定,照亮了一張張緊繃、嚴肅、甚至帶著幾分驚惶的臉,粗重的呼吸聲、武器碰撞的輕響、壓低的急促交談,交織成一片沉重的背景音。
“穩住!都給我穩住!”
一個須發花白、身形卻依舊挺拔的老者站在城牆中央的了望台上,聲如洪鐘,壓過牆頭的騷動,他正是這個村莊的村長。
布滿皺紋的臉如同風乾的橡樹皮,此刻每一道溝壑都刻滿了凝重,他渾濁的目光掃過牆頭每一個青壯年漢子,最後,猛地釘在城牆角落一個試圖混在大人堆裡的半大身影上。
“維爾!”
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怒火,幾步就跨到那男孩麵前,粗糙的大手一把揪住對方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似的將他從人群中提溜出來。“誰叫你出來的?!快給我滾回地下室去!”
那男孩看起來十一歲左右的模樣,一頭微微卷曲的棕色頭發有些淩亂,鼻梁高挺,麵容已初具英俊的輪廓,尤其是一雙充滿笑意的褐色眼睛,此刻卻盛滿了不服氣,正是維爾。
“村長!”
維爾奮力掙紮,試圖擺脫那隻鐵鉗般的大手,小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大聲反駁,“我已經長大了!我能幫忙!我能保護好村子!”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執拗,在緊張的氣氛中顯得有些突兀。
“放屁!”村長的怒火更熾,手指彎曲,毫不留情地狠狠敲在維爾的頭頂,“咚”的一聲悶響,力道之大讓維爾瞬間痛呼出聲,抱著腦袋蹲了下去,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保護!伯尼!”
老村長頭也不回地吼道。
一個如同鐵塔般的身影立刻應聲上前,伯尼是村裡最強壯的獵人,胳膊比維爾的腰還粗,他甕聲甕氣地應道:“在,村長!”
“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給我關到我家的地下室去!鎖好門!狼群不退,不準放他出來!”村長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布滿老繭的手指指向村子中心他那棟最堅固的石屋方向。
“是!”
伯尼二話不說,大手探下,一把攥住維爾的後頸衣服,像拎一捆稻草般將他整個提離地麵,維爾雙腳懸空,徒勞地踢蹬著,雙手死命去掰伯尼那鐵箍般的手指,小臉憋得發紫。
“放開我!伯尼大叔!我能幫忙!我有預感!這次真的不一樣!村子會有大麻煩的!相信我啊!”
他的呼喊帶著哭腔和急切的懇求,然而回應他的隻有伯尼沉默的步伐和村長冰冷嚴厲的眼神。伯尼大步流星地穿過驚慌的人群,徑直走向村長家的石屋。
石屋底層的地窖入口被一塊厚重的橡木板蓋著,上麵還壓著幾塊大石。伯尼單手挪開石頭,另一隻手粗暴地將維爾塞進那通往黑暗的洞口。
“維爾,”伯尼的聲音從洞口上方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老實待著!守村子是我們大人的事,現在還輪不到你個小孩子操心,聽話!”
話音未落,沉重的橡木板“哐當”一聲落下,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聲音,緊接著是鐵鏈纏繞門環和掛鎖“哢嚓”落下的冰冷聲響。
黑暗混合著泥土、木頭和儲藏物的陳舊氣味,瞬間將維爾吞沒。他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地撲到門板下,用儘全身力氣,用拳頭瘋狂地砸著那厚實的木板。
“放我出去!伯尼大叔!村長!聽我說啊!放我出去!!”
砰砰砰!拳頭砸在硬木上的聲音在狹小的地下室裡沉悶地回蕩,維爾的喊聲嘶啞,帶著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最近幾天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著窒息般的疼痛。
他告訴過村長,告訴過伯尼,甚至告訴過其他相熟的獵人,可沒人當真,隻當他被即將到來的狼潮嚇壞了。
“沒人信我……沒有一個人信我……”
拳頭上的皮肉早已破開,鮮血混著木屑黏在門板上,火辣辣的疼,卻遠不及心中的絕望和無力,維爾終於耗儘了力氣,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著粗氣。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狼群就在外麵,那些幽綠的眼睛,那充滿死亡氣息的嚎叫……他的村子,他的家,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維爾痛苦地抱住頭,指甲深深掐進頭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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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就在這絕望的穀底,一個硬物硌在了他的腰間,維爾下意識地摸索過去——是那個被他時刻係在腰間的、用油布仔細包裹的、邊緣已經磨損泛黃的筆記本。
動作猛地僵住,這本……是那個男人留下的東西。
那個被他深埋在心底,用無數怨恨包裹的名字——他的父親。
那個在他剛剛降生,還在繈褓中懵懂無知時,就無情拋棄了他和他溫柔母親的男人,十多年了,音訊全無,仿佛人間蒸發。母親的笑容在日複一日的等待和絕望中枯萎。
最終在他六歲那年,帶著無儘的遺憾和不甘,撒手人寰,臨終前,母親枯瘦的手顫抖著將這個筆記本塞進他懷裡,氣若遊絲:“維爾……拿著……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一定要看……不要恨他……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話未說完,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維爾死死攥著筆記本,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將它視為恥辱的烙印,視為那個男人冷酷無情的鐵證,十年來,它一直掛在他腰間,像一個沉默的、充滿嘲諷的警示牌,提醒他那個男人的存在,也提醒著他被拋棄的命運。
他從未翻開過,一次都沒有。
他夢想著有一天能走出這個小山村,找到那個男人,用自己磨礪出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臉上,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拋棄他們母子!
可現在……
維爾低下頭,在絕對的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筆記本那泛黃的封麵。母親臨終的話語,帶著病弱的喘息和無限的哀傷,再一次清晰地回響在耳邊:“他的力量……很強大……剛來村子時……就……就輕易解決了……附近山裡的……魔獸群……”
力量!
維爾的心臟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
母親說過,那個男人擁有輕易解決魔獸的力量!那麼,他留下的這本筆記……裡麵會不會就藏著力量?藏著能拯救村子的方法?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閃電,帶著巨大的誘惑和更深的屈辱,向那個男人低頭?使用他施舍的東西?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維爾痛苦地喘息著,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一邊是強烈的自尊和對那個男人刻骨的怨恨,另一邊……是村莊數百條鮮活的生命,是看著他長大的村長,是像父親一樣嚴厲又偶爾溫和的伯尼大叔,是那些平日裡會塞給他甜果子的嬸嬸們……
“啊——!”
維爾猛地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如同受傷小獸的悲鳴,他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響聲在安靜的地下室裡格外刺耳,臉頰火辣辣地疼,卻也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